到省城出差,返程時因最近的高鐵票要三小時后,查了下火車時刻表,有一趟半小時內的火車硬座尚有余票。短短一段旅程,高鐵一小時就可以到的,這個火車晃晃悠悠要二個多小時。
現在生活節奏加快,每次出行都是飛機高鐵,火車硬座好象已有好幾年沒乘坐過。
突然很想找尋一下曾經的記憶,就買了硬座票上了車。與其在侯車室枯等,不如坐上火車看風景。
暑期開學的高峰期已過,這趟列車并不是很擁擠。我坐的這節車廂只有稀稀拉拉為數不多的旅客。車廂里,天藍色的車套,白色的套頭,顯得溫馨明朗。行李擺放有序,地上沒有一點垃圾紙屑,整個車廂干凈整潔。并沒有記憶中的臟亂,擁擠和異味。
一股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慶幸自己的選擇,這種感覺,才像坐火車嘛。
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置放好包包,我又習慣性地觀察起車上的旅客。他們或躺或坐,不驕不燥,神態安祥從容。
鄰座三個操著山東口音的男子在聊天,一個年長,一個中年,一個青年。我側耳聽了聽,他們聊的可都是高大上的話題啊,什么地產,收購,電商,最近火熱的新能源汽車也聊了好久。
許是因為有那地方的摯友吧,對他們也有了莫名好感,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年青男子拿出煙準備點上,看了看我,又放下火機。
我向他微笑致謝,心頭些許感慨滋生。終于,和交通工具一起改變的,不僅僅是速度與效率,還有人的素質與涵養。
我并不知道這列火車從哪里來,駛向哪里去。其實,又何需知道,點頭之交淡如水,不問來者,不問歸途,誰與誰又能保證從起點走到終點。能陪伴的,不過是漫長旅途中的一程又一程。
突然發現,整個車廂的旅客,玩手機的低頭族特別少,大家都熱火朝天地聊著。他們有的都是剛認識的吧,卻沒有一點生疏感,不像高鐵地鐵里人們行色匆忙的漠然。我也索性把手機丟進包里,扭頭看風景。
窗外,一幅幅跳躍的風景倏忽而過。時而是蒼翠欲滴的山川樹木,時而是平靜如水的湖面,時而是青黃相間的稻田。正值黃昏,遠處的天邊還掛著一輪落日,它的余輝把靈動的風景都染上了一層紅色,這大自然的變幻多端,當真是美得驚心動魄啊。
我像僧人入定了一般,傻傻地坐著,癡癡地看著,思緒被扯得好遠好遠。記憶的閥門一打開,往事便如潮水一般涌入腦海。
我是喜歡火車的,且還對它情有獨鐘。
出身貧寒的農村小孩子,雖然可以沐著清風明月在田間地頭任性撒野,到底還是貧窮落后限制了想象。對于大人口中所說的火車,飛機,輪船,愣是想象不出他們的具體樣子。那時,村里來了一輛小汽車,孩子們都像看西洋鏡一樣圍觀。何況是那唱著轟隆隆的歌,扭著長長身軀的火車呢。
六歲時,外婆帶我去縣城舅舅家做客,站在舅舅家的陽臺上,隨著一聲聲刺耳的汽笛聲響,那笨重的穿著綠衣的火車就冒著青煙哐當哐當從我眼前駛過去了。
它來得如此突然,令人毫無防備,快得還來不及看清它的容顏。我呆呆地看著心心念念的火車,駛向不知名的遠方,一股快樂與憂傷的情緒同時占據著我的胸腔。快樂的是終于看見真正的火車了,憂傷的是什么時候能坐上它去想去的地方呢。
從此,坐著火車去遠方成了我的念想。
那時的我還是很驕傲的。因為,在小伙伴面前,我是最早看過火車的孩子。我給他們描述火車的樣子,他們的眼里充滿了羨慕。
沒想到剛上小學沒多久,坐火車的愿望就實現了。當然不是坐著火車去走親訪友去旅行,而是坐著火車去省城治腳傷。放學路上被那只兇猛的狗追趕,狂奔時被騎自行車的人撞傷。
記憶中那徹骨的疼痛早已淡去,第一次坐火車的興奮卻記憶猶新。
腿傷痊愈后回校,小伙伴們圍著我問坐火車什么感覺。其實一個七歲的孩子哪里描繪得清。只得敷衍地說:坐火車就像坐搖籃一樣。
現在想起,這句話是如此的形象妥帖,又如此親切得讓人感動。搖籃是每個農家的必備品。每個孩子小時候都睡過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那慢斯悠悠的火車,不正像搖擺的搖籃一樣嗎。
高中畢業后,小小的山村再裝不下我的夢想。對外面世界的渴望象野草一樣瘋長。父母自然是不放心的,想方設法阻攔我遠行。
年輕是無知且無畏的。在一個夏日的午后,我偷偷溜出家門,拿上事先藏在稻田的行囊,搭上村里的手扶拖拉機,趕到縣城的火車站,用僅有的錢買了一張去往南方的火車票。
等車的間隙,爸爸發現我偷跑后匆忙趕來。他大聲喝叱我:跟我回去。我說:就不。
我緊緊地拽著那張火車票,生怕被爸爸搶了去。老爸看我倔強得象只刺猬,無奈嘆了口氣,來到售票窗口,也買了一張南去的車票。
火車載著我的夢想出發了,我的心雀躍無比,身旁還有爸爸陪伴。他把我托負給老鄉,把我安頓好才返程。
我一心想著坐上火車追求詩與遠方,絲毫沒考慮一個女孩子,在舉目無親,身無分文的狀況下如何生存。
后來慢慢長大,求學找工作,為生活奔波,坐火車次數增多,也就變得習以為常了。喜歡坐在火車上看形形色色的人。一個火車就是一個濃縮了的社會,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坐硬座車廂里的,都是社會上最普通的人吧。有辛苦求學的學子,穿梭往來的商販,進城討活的農民工,走親訪友的大眾……天南地北的人匯聚于此。最原始的坐姿,夾雜著汗味香煙味,一副撲克牌,一袋瓜子就可以讓他們熟悉到稱兄道弟。
火車,連接著天南與地北,穿越晴天與雨季,承載著多少重逢與別離。見過多少父母揮手送別遠行的孩子,見過多少孩子翹首等待打工歸來的親人。還有離別的情侶,隔著車窗玻璃哈口氣,用手寫上對方的名。重逢的愛人,只一個緊緊的擁抱,便勝過千言萬語。
隨著時代的發展,火車終有一天會被更先進快捷的交通工具取代。會慢慢淡出人們的視線。它帶著一代人旅途的記憶,帶著那些哐當哐當的泛黃歲月,漸漸遠去……
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心里總想著遠方。多么想,和心愛的人有那么一場旅行,不要飛機,不要高鐵,不要匆忙,就選擇火車硬座。
坐在靠窗的位置,聊天,看書,賞風景。困倦慢慢漫過身,累了,就靠在他的肩頭,窗外陽光照進來,懶散地灑在身上。
到一個不知名的小站,下去透透氣,看小販叫賣當地特產。或者心血來潮,干脆中途下車,到陌生的小城走走逛逛。
最好還配有一首老歌,就那首《站臺》吧。
長長的站臺 漫長的等待
長長的列車 帶走我短暫的愛
喧囂的站臺 寂寞的等待
只有出發的愛 沒有我歸來的愛
孤獨的站臺? 寂寞的等待
如果可以,我希望樸樹演唱,他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他聲音空靈孤寂,帶著蒼桑質感,猶如綠皮火車的情懷。
這樣的旅行,多么美,多么醉,一輩子,一次就夠。
我聽到歌里在唱:我的心在等待,一直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