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逼的六月將在上課完了監考,監考完了繼續上課,繼續監考,繼續上課的模式中度過,心情莫名煩躁。無聊時會不斷地翻微信、各種新聞、眼睛里千帆過盡,腦海中一片空白。
南方的六月,盛夏氣息甚濃。墨綠的葉在陽光下泛著白光,知了躲在隱秘處鳴叫。渾身濕熱的我,在窗邊尋覓一絲若有若無的涼風。
蘋果手機特有的鈴聲在不經意中響起。“當,當當當當……”咦,濤哥打來電話,下意識里第一時間接了。那邊他聲音低沉:“奶奶走了,下午3點多。我們得回一趟老家。”
“可是,可是……”
心情跌入冰點,眼淚奪眶而出,嘴里吐嚕出來的竟然是——“啊,可是,高考監考我們怎么請得了假啊。”
奶奶,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沉溺在稀薄空氣里拼命掙扎的苦痛中,卻忘記了您早已時日不多。
叫了您14年的奶奶,卻最終沒能見到您最后一面。更讓我后悔痛心的是去年年底回老家由于時間短,我獨自一人留在娘家,卻沒有去看您,對不起奶奶,我以為還來得及,我打算暑假回去就一定去看您的,沒想到如今陰陽兩隔……原來,再艱難的日子也值得珍惜;原來,鮮活的日子像牛奶,也有保質期。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怕冷、不嫌累、規劃好時間去老家陪您一天……
其實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去看您的,我甚至多次想象暑假回去的情景。
我牽著您的手,握著您溫熱干燥的手,陪您說話。我知道您一定會用那如豆的眼眸細細地瞧瞧我的皮色,然后很滿意地點評,嗯,玲啊,今年你長得好,再生一個吧,再生一個,無論男女,跟細崽作伴多好啊。我定會乖巧地點頭,不說身體不好,不說工作太忙,不說經濟困難,我什么都不說。因為我懂,奶奶這一生,最喜歡孩子,最不怕孩子多啊。
用農村人的話說,奶奶是有福氣的。奶奶一輩子,生養了7個兒子,四代同堂已多年。出殯的那天,靈堂里子子孫孫跪滿堂。匍匐在地上的年輕一輩不太習慣用表演式的哭泣來表達內心的思念,但那紅了的眼眶卻在每個人的面容里,幾天都不褪色。
記憶中的奶奶,是一個慈祥、智慧的老人。這一點在婆婆跟我講過的往事里得到印證,也在濤哥深夜的追憶里鮮明。
作為“外來人口”,剛到濤哥家,我總分不清大伯五叔六叔,覺得他們都長一個樣,但是奶奶只有一個,這是能分清的。每次走到奶奶住屋前,她都很熱情地問我要不要坐一會兒。那時候她還很康健,對我禮貌性地攙扶總是拒絕的。這是一個極為自尊的老人,她不輕易服老。
后來,她漸漸衰老,便不再拒絕我的相送。我輕輕地握著她皮包骨的手臂,與她同步相隨,這樣的情景讓我心生感激。因為,這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外婆。我感激奶奶給我這樣親近的機會。
婆婆跟我講過一件事,讓我對這個老人有了一種不一樣的評價和認識。在70年代末,婆婆剛嫁到家里來,家里糧食不多而家里兄弟多,且都是初長的壯漢,又加上婆婆從小吃飯慢,所以每餐都吃不飽。后來,奶奶想到了一個極為高明的點子,每天不再用鐵鍋煮飯,而是一人一個飯盒蒸飯,既維護了叔伯們的面子,又解決了婆婆的尷尬。能想出這樣公平無私的方法,不僅是智慧,更是一種大氣。我從此驚嘆她的胸襟,也不再驚異為何年輕守寡的奶奶獨自一人把兄弟七個養大,并一個個成人成家。
聽大嫂說,爺爺在四十歲就因病去世了,奶奶與爺爺同年。一個身體孱弱、身材不到一米五的寡居婦女如何撐起一個家,其中艱辛還是難以想象的。
濤哥說,他是孫輩的老三,原是被忽略的一個,偏偏記憶里卻有很多溫暖的場景。那桌角的糖罐,抽屜里的零嘴,至今都讓他倍感溫馨。這樣的深情我懂,我感激奶奶給濤哥的疼愛。
一些細枝末節的記憶從未退去,鮮明如昨。人生從來都是:向來情深,奈何緣淺。奶奶啊,如果有來生,請讓我還做您的孫媳。
記得兒子剛滿月不久,我睡眠不好,奶奶每次看到我都說,孩子給我抱,你去睡會兒吧。那種真誠的心疼是一個善良女人對另一個初為人母的女孩的體恤。
還有一次,婆婆有事外出,把我交給奶奶,讓我去她家吃中飯。奶奶竭盡所能做了六個煎雞蛋,那翠綠的蔥花撒滿餐盤,誘人的香氣至今在我鼻尖回蕩,而奶奶卻滿懷愧疚地說,玲啊,阿婆沒有好東西招待你啊。毫不夸張地說,每次想起我都鼻頭酸澀。這樣的一個慈愛的老人值得我銘記。
聽家人說,奶奶臨走前曾要求老四(我公公)推著她把整個村子轉了一圈,在我們家、二伯家、小叔家、五叔、六叔家,深深凝望。她在每家門口都貪戀地停留了一小會兒,在生命的盡頭,這個智慧的老人雖已幾近彌留,頭腦卻異常清醒。不知奶奶那時候在想什么,對子孫輩的哪一個放不下心呢。
濤哥說,自從大伯走后,奶奶蒼老了許多。也許這一刻,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那一天,下過雨的天空,清朗無云,微風拂過奶奶的面龐,花白的發,稍顯凌亂。
最近讀到一本書,阿圖·葛文德的《最好的告別》是關于衰老和死亡。書中針對應該如何優雅地跨越生命的終點做出了獨特的思考。作者說,對于這些問題,大多數人缺少清晰的觀念,而只是把命運交由醫學、技術和陌生人來掌控。
奶奶的離開是沉靜而優雅的,在這個平凡的農村老人的身上我讀到了生命的圓滿。
奶奶,愿您安息,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