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父親節時刻,阿芳說,她不思父親,只念恩師。
一.
1.
阿芳出生在鄉下。兩歲那年,一天夜里,36歲的父親突然拋下年輕的母親和三個幼小的兒女,離家出走。
從此,杳無音信,生死兩茫茫。旁人都猜測他可能是去了南洋或是去找在海那邊的兄弟。
在阿芳綿長的記憶里,父親長得啥模樣-黑白高矮胖瘦,一點印象都沒有,似乎也沒叫過一聲“爸爸”。
它只不過是家人間偶爾“紙上談兵”般悄悄稱呼過這個遠在天邊可望而不可及的陌生詞語,她無數次只在舌尖囁嚅著終究沒有喊出聲來的一個詞匯而已。
“父愛如山”于她只是一座空中樓閣,虛無縹緲,看不見,摸不著。
幸運的是,在她成長的少年時代,遇見了幾位好老師,無形中填補了她那塊荒漠的心田中缺失的父愛。
因為有這些老師如父般的博愛精深,在旁邊扶持著,她前進的腳步不再歪歪扭扭;
因為有老師的一路伴行,她那多愁善感的小臉蛋上偶爾也會流露出一絲絲甜蜜的笑容,不再感覺孤立無援。
因為她知道,只要她足夠努力,老師們對她跟其他同學,都一視同仁。
在小學,她的臂膀上年年都佩戴著兩條杠的班委干部標志;
每次的文娛匯演,她那瘦小的身軀都出現在學校的舞臺上;
學習總是名列前茅,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青睞。
2.
十三歲那年,阿芳如愿以償,考上了離家十里外的一所中學。這里有一千多名師生,開闊了視野,增長了知識。那是她短暫的學生生涯中最快活的時光。
尤其是班主任何老師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何老師四十歲左右,高高瘦瘦的身材。福建閩南惠安縣人,操著一口濃重的閩南話。
他多才多藝,會拉手風琴,會唱歌,會跳舞,會打球,是阿芳班的音樂老師和體育老師。
他待人熱情大方又樂觀。常常邊拉琴邊唱歌邊跳舞。那既富磁性又鏗鏘有力的歌聲和載歌載舞的健美姿態,至今還深深地留在阿芳的記憶里。
那些《蘇武牧羊》、《滿江紅》、《草原贊歌》等歌曲都是從他那兒學來的。
何老師經常穿一套鑲著紅邊的藍色運動服和一雙白色球鞋,有著一股朝氣蓬勃的運動員氣勢,走路辦事說話都風風火火,絕不拖泥帶水。
他尤其籃球打得好,是縣隊隊長,校隊教練。他的彈跳力很強,投籃很準。特別是那籃下三步跨,左腿繃直,右腿彎曲騰空躍起,單手投籃那姿勢,優美極了!
在他縱身跳起的剎那間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兩腳像被什么粘住似的會停留在空中好幾秒鐘才落下來,只見右手一扣,“嗖”一聲球就進網了,又快又準。
阿芳就是被何老師招進校籃球隊的。她左手運球右手投籃,得到何老師和同樣愛好打籃球的楊校長的青睞和悉心指導。
她站在籃板底下擦著“三角板” 投籃,也能十有七八個進圈。也算是何老師的一個得意門生。
3.
阿芳是個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學生,曾擔任學習、生活委員和外語、歷史科代表,被評為“五好”積極分子和“三八”紅旗手。同老師們一起上臺表演過抗日歌劇……
可是因為父親的關系,她在投考高中時落選了。
一天,酷愛學習的她正在美滋滋地幻想著考上高中念大學時,突然收到落榜通知書。一時措手不及,像是從高空中重重地掉落下來,摔得鼻青臉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得非常傷心。
她夢寐以求的讀書夢破滅了。從此,她冥思苦想,夜不能寐,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癥。
一天,何老師像是從天而降,突然不辭辛苦,從學校步行十幾里路來山村阿芳家里。
他語重心長地教導阿芳不要心懷埋怨,不要灰心喪氣,不要自暴自棄,要努力自學,爭取有機會時再上學。
何老師的到來多多少少給了阿芳心靈上的一點慰藉與鼓舞。
后來,通過多方努力,阿芳到學校當了一名民辦教師。
二.
二十幾年后的一天,退休回到閩南老家,已屆七十古來稀的何老師到縣中學慶祝校慶時,特意繞道縣城去看望阿芳。
世事滄桑,時光荏苒。從何老師離開她家到再一次相見,前后相隔了三十多年。時間這把無情的殺豬刀,在何老師那原本瘦削的臉盤上,刻下了溝溝坎坎似的一道道皺褶,滿臉的絡腮胡茬雖然剛剛修剪過,可還是顯出些許的憔悴和疲憊。
他穿一套深藍色的衣服,故意閉口不言坐在傳達室的一把椅子上,說是想看看阿芳能否一眼認出他來。
聽說有人找,阿芳放下手中活就咚咚咚一口氣跑到校門口,邊東張西望邊自言自語:“人呢?人在哪兒?”門房依伯伸出頭對她招招手,說:“在這呢。”
阿芳一頭扎進門房,只見一位很普通的老人端坐在那,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房間的光線有點暗,阿芳一眼沒認出來。
她朝著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皺著眉頭疑惑不解地問:
“老先生,您是誰呀?我怎么不認識?”
“喂……現在認識了吧。”老人故意把“喂”字拉得長長的。
不待他說完,阿芳立馬高興地接茬道:“哦,我知道了,是何-老-師!”
那久違的濃重的閩南口音一下子讓阿芳認出老師來。
真是時間不饒人,“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此時,也不青春靚麗的阿芳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抓住何老師那一雙曾經的籃球高手,而如今卻是松樹皮似的皺巴巴的手,久久不放。
“今天見到你精神面貌這么好,知道你如今生活工作身體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聽了何老師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語,知道他一直在牽掛著自己,阿芳不禁勾起對初中三年生活點點滴滴的回憶,對何老師始終不忘關懷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激動得流下兩行熱淚。
他們兩人如同一對久別重逢的父女倆在門房里促膝談心,聊著其他的老師和其他的同學,聊得很開心。
后來,何老師帶著阿芳一起去吃午飯。那是在縣政府機關上班,曾經也是他的一名打籃球的女學生,特意在一家酒店為他準備的接風宴。餐桌上,他們圍繞著籃球話題又敘了許久話……
現在,何老師已是一名近九十歲的老人了,不知還健在否。因為兩地離得遠,阿芳只能在心底里時常想起他,并遙祝老師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