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存在的，你以他的開心為目標，看見他開心，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看見他痛苦，仿佛世間所有的痛都壓你身上。

他笑了，便是春天，有好消息，不管是考學抑或畢業后的升職加薪，甚至是中秋發月餅這樣的普通事件，你都會在第一時間尋一僻靜處，興奮地向他報告。聽著他在電話那頭由衷地夸贊，真好啊！你心里樂開了花。

逢年過節，尤其是國慶春節這樣的大節，你一定會早早地買東西做準備，買他需要的衣服，買他不曾吃過的美食，或他最喜愛的香煙，裝上你閑逛或旅游積攢的禮物，單位發的過節禮，滿滿地塞滿車后備箱，定還塞不完，每天巴巴地數著還有多少日子，算計著如何能提前請假出發。

一旦出發，身心愉悅，看見什么都是美景，看見誰都是慈眉善目，尤其是馬上就要相見時候，身體都要飛起來了。

終于到了，便急急地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仿佛是古代獻貢般講著它的來歷作用，看他在那邊笑嘻嘻地讀著上面的字，眼角的皺紋都開了花。你內心的滿足感瞬間被喂滿了。

吃著小時候的味道，給他講外面的樁樁見聞，稀奇的，普通的，在他眼里都是欣喜的，贊賞的，一幅小孩子聽故事般的渴求眼神。他偶爾也插進一兩嘴。

飯后你便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許久未沾地小床上，那里有你童年的記憶和秘密。你使勁回憶，使勁嗅，巴不得時間回到過去重演一次。那是怎樣的寧靜啊！

外面受了委屈，你是定不會打電話報告的，但是壓抑得實在痛苦，你還是會撥通電話，聽到那頭一聲喂，仿若千斤萬兩重負卸下，你會捏著嗓子說，沒事，只是想你了，聽聽聲音。然而，淚水早已濕了臉龐。

羅素在《人為什么活著》里闡述他的生命觀：“三種簡單卻又極為強烈的激情左右了我的生命：對愛情的渴望，對知識的探求，以及對人類苦難的無法遏制的同情。”而你也寫了篇為什么活著，卻是為了他，被老師課堂上引為佳文，只有你知道，這是真的，因為你在后面的接近二十年的時間長河里，你都是這么做的。

你求學，考試不是你真有毅力，是他期盼的眼神給你無限動力；你談朋友，得先通過他的考驗，你才會安心踏實地心無旁騖地談下去……他從沒有要求你什么，他只是無意中說要是那樣該多好，你便敏銳地揣摩到他的心思，暗下決心有了目標，目標實現，他笑了，你也笑了。

只是你不知道他其實知道你的小心思。他一直把希望說得很低很低，你考上的不過是調劑后的不入流本科，他卻開心的鞭炮轟鳴，次次開車送你到火車站，不管風雪如何暴虐；你的男友不強壯也不富有，沒車也沒房，他卻笑笑，人品好，對你好，靈活又勤奮，沒問題，他始終沒要求什么……

日子久了，你才發現他說得都對；日子久了，你才發現真正的受益者是你自己，你獲得了成長，有了自信，收獲了愛情，幸福家庭。而他的生活還是日復一日的簡單，除了你的電話，除了你逢年過節的那點禮物，除了你帶他十個手指頭數過來的旅游。

你以為你都是為了他。實際你在為自己的幸福往前走。他始終是笑的，因他愛你，比你愛得深沉。

去年國慶，你懷胎七月，卻是無論如何也要回趟家的。你給他買最愛的香煙，帶他和他們去吃大餐，買新皮鞋、新衣服給他，去看了他一直想看的新城風景。臨別時他那么開心，笑得眼角皺紋都開花了。

你永遠沒想到，那是永別！！！！！

去年十二月初，世間所有的黑暗都聚集起來，使勁地壓著你，要將你吞噬，你拖著將要分娩的身體從川開車十個小時路程到家。你叮囑已經先到的先生什么都不要說，等你回去。你一路上祈禱，上天保佑！

十個小時路程仿佛十年那么慢，噩耗還是襲擊了你，先生在醫院緊緊地抱著你，你一次次癱軟，哭得撕心裂肺。那一刻，你覺得上天拿走了你所有的運氣！所有的苦難十倍萬倍地噬咬你的身體，你的靈魂！

你還得驅車回去看他遺體。弟弟電話不斷催促就要封棺了，快點，再快點。這邊的你卻早已麻木蒼白，淚已干涸，先生驚恐萬分小心守護著你，耳邊不斷反復重復一句話：“我已經冒風險了，你一定要挺住，為了肚里孩兒。一定要挺住，馬上要生了。我們經歷這么多……”

回到家，那么多人看著你，你已經辨不清誰是誰，你遠遠瞅著躺在那只露著鞋子和頭頂帽子，被白布蓋著的人兒。喃喃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錯了，一定錯了。

弟弟提醒著你，姐再看最后一眼吧，你不敢，你全身顫抖，你絕不愿意將眼前的這個人兒和他聯系起來，一定是場噩夢，對的，一定，不看，不看。

可是大家都在哭，媽在哭，弟在哭，所有人都在抹眼淚，嚎啕大哭，你斷然不信，你腦海里回想的還是國慶那張眼角皺紋都笑開了的臉，你好想摸摸他，起來，起來，你給我起來，抱抱我，抱抱我，孫兒就要出生了，你咋這么狠心啊……

你幾次欲跪下去，你跪天地，跪鬼神，心喊著減了你的壽命，讓他醒過來：“求你！求你！不要，不要讓我這么孤單，不要這樣丟下我，我今后的生活為誰而活！上天啊，你要什么，我都去做，你要什么，都盡管拿去，求你，求你，求求求你，不要這么殘忍！”

先生和婆婆緊緊拉著你，母親也用嘶啞地聲音說孩子，不哭，你生前對他夠孝順了，這是他的命，躲不掉！

去他的命！這時有人問香煙怎么處理，你才發現他一根沒抽，你知道他嗜煙如命，用他的話說，人老了就這點樂趣。你叮囑他一周抽一包，過年還會再買。可是他沒舍得，他留著做招待。

天旋地轉，先生見狀硬是拉你回去，連葬禮你也未參加上。

半月后兒子出生。但是你的快樂都已經埋葬在他走的那天2016年12月7日，從此再也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

又是一年國慶，待到出發當天晚上先生回來時，東西還亂做一團，根本無心收拾，你躲在屋里，關著燈，瘋狂地哭泣，記憶像斷了線的珠子掉了下來……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風喃，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這首凄涼的旋律不斷地重放著。

? ? ? ? ? ? ? ? ? ? ? ? ? ? ? ? ? ? ? ? 寫于2017年10月.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