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fù)！）
85年那屆高考，我因半分之差沒能走進向往已久的大學(xué)校園，我被殘酷的現(xiàn)實無情地攆回到我一心想逃離的鄉(xiāng)村，不甘地延續(xù)著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
村道里一群一群雞在悠閑覓食，領(lǐng)頭的公雞不時地勾起脖子鳴叫一聲；豬在圈里哼哼著；有幾條狗伸著舌頭坐在自家門口，時而顛動著頭對著虛空吠幾聲；一幫孩子在樹陰下跳皮筋、打彈子……鄉(xiāng)村里一片喧嚷熱鬧。
正直插秧割麥繁忙之際，母親心疼我剛從學(xué)校走出勝任不了繁重的田間勞動，吩咐我放鵝。放鵝可是一樁輕巧的活計，稍微讓人感到有點累的是把十幾只還是一身黃色絨毛的小鵝捉到篾筐里，用一根竹皮扁擔(dān)挑到長著嫩草芽的空田里。乍從篾筐里被釋放出來的小鵝們，感到了自由，得到了食物，它們像吹慶祝號角似的伸展它們?nèi)崛醯牟弊樱眉?xì)亮嬌媚的音色興奮歡快地叫了幾聲，然后開始伸長它們可愛的脖子或偏著它們可愛的小腦袋收割一棵棵在風(fēng)中微顫的可愛的小草芽。
放鵝對我來說是大才小用，對跟隨母親在水田里插秧的妹妹來說有失公平，我是哥哥，卻做著輕巧活，而妹妹比我小兩歲卻做著勞累繁重的活。為尋心安，我主動把放牛的活也攬了過來，一身兼二職，放鵝放牛之任一肩挑。當(dāng)牛在犁田時，我就放鵝；當(dāng)父親悠長而又略帶蒼涼的使牛號聲停歇下來時，我就快速地把十幾只小黃鵝捉到篾筐里，再冚上斗笠，然后飛快地跑到父親身邊接過他手里的牛繩。牛粗重地喘息著，它的肚子凹陷得像座老窯。我不禁又想起父親曾經(jīng)的嘆息：黃牛不死，壓債不滿。這句話是對牛的寫照，也是父輩祖輩們勤勞的農(nóng)人一生的寫照。
父親顧不上洗去滿腿的泥，靸上又破又臟的布鞋，走向田埂的另一邊去尋找他放在那里的水杯。眼前這塊白浪層層的水田母親和姐姐、妹妹三人要用兩天的時間才能把它繡成一幅綠色壯錦。
我牽著牛來到母親和姐姐、妹妹插秧的田埂上，母親問我小鵝是否安頓妥帖。我一一告訴她我是如何做的，她借回秧把的機會站起來滿意地點了點頭，“小鵝就不用你管了，我回家時順路把筐挑回去。你放兩條田埂就回家吃飯。”
牛已完全恢復(fù)了力氣，快急地啃著田埂兩邊的草，它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吃最多的草，然后在它休息時再慢慢反芻。沒有一會兒，一條長長的田埂很快就被它啃到盡頭。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四鳳家的田埂上，四鳳和她妹妹六鳳正在田里插秧。姐妹倆都是插秧快手，纖纖似玉的雙手，一只握著秧把子，另一只在秧把子與水面之間來回穿梭，如雞啄碎米，我看得眼花繚亂。姐妹倆輕盈優(yōu)雅的動作使我聯(lián)想到戲臺上花旦的蘭花指。勞動之美并不亞于藝術(shù)之美，其實勞動就是藝術(shù)之美的本源。左手握著的秧把子被分成一撮撮插入水中，插完一把，從水中再撈起一把，解開捆扎的稻草，繼續(xù)一撮一撮地往水下泥中插，沒一會兒，一片白浪變成綠波一片。
我牽牛走到她們近前，四鳳直起身子回秧把，她和我說話，只見她的兩片紅唇像被風(fēng)吹動的玫瑰花瓣一掀一掀的，我的眼睛誤了我的耳朵，四鳳說的啥，我一句也未聽清。見我一臉迷茫，她又重了一遍，我這才聽清。她說向東走過七條田埂再向南走三條田埂就是一塊空田，田里面的草又深又嫩，把牛拉到里面一會兒就能吃飽。
我依言牽牛過去，真如四鳳所說，田里的草又嫩又深。我看著牛大快朵頤滿口拉吃著嫩草，心里充滿了對四鳳的感激。我把牛韁繩搭在牛背上，任其自由吃草，有這么好的草，牛兒不會跑。我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望著高遠(yuǎn)遼闊天空，詭異變幻的云朵，我的心里飄過一絲莫名的思緒。此時廣闊的田野看不到一個人影，也聽不到一絲聲息；母親和姐姐妹妹不知什么時候回家去了，四鳳和六鳳也不知什么時候回家去了。一只名叫打狗雕的鳥雀飛得很高很慢，幾乎是停浮在高空中，不知道為什么，它一個勁地啁啾，啾啾的叫聲迫切惶急，它的身影在高中久久不去，它的叫聲在我耳邊久久不絕，歷經(jīng)了天邊那朵云的幾番變幻，它的身影才漸漸遠(yuǎn)去，啾啾的叫聲隨之越來越弱，直到后來好像消失在天的盡頭。這時我無由來地想到了我枯萎的愛情，我擱淺的理想，我的心里沒著沒落的一陣凄惶。
2
大約就從那一日起，每次放鵝或放牛的同時我都捧著一本書看。因 此我被村里的人喚作二秀才，對此稱呼我頗為反感抵觸，認(rèn)為此外號深具諷刺意味，我用沉默表示抗拒，就連四鳳以甜美的聲音來喊我，我都一臉漠然置之不理。但后來覺得這個外號比那些“二老歪”、“三賴子”之類土得快要掉渣的綽號要高雅體面，加之喊的人越來越多，也就欣然接受了。可對那個起外號的人我卻不愿原諒，決定查找到了一定好好還擊報復(fù)一下。輾轉(zhuǎn)打聽，終于知道那人就是我的三表叔，我的這位表叔一向不拘小節(jié)放蕩不羈，每遇村人無論長輩晚輩也無論男女，都要與之開幾句玩笑斗幾句嘴。我不得不放棄初衷，他是長輩，只允他為老不尊給我起外號，不容我為小不敬反唇相譏報復(fù)。我放棄了為小不敬報復(fù)他，然而他卻仍是為老不尊地開著我的玩笑。
一日放牛歸來，路經(jīng)他家門口，他坐在他家門口的石磙子上喝粥，我客氣地向他打招呼，他見我手里拿著書，禮上往來回應(yīng)了我過后附加一句：“我的秀才大表侄何時進京趕考呀？”
他疑為我看的是課本，在家復(fù)習(xí)準(zhǔn)備明年再去應(yīng)考。其實我看的是一本小說，我正在偷偷地用一本本小說培養(yǎng)著我心中的作家夢。如果不是那日路遇我小學(xué)時的校長，我的人生之路也許會因為這個我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梁美夢而呈另一番情景！我的校長從我手里要過那本小說隨意地翻了翻，不屑地還給我，以不容置辯的語氣說：“不要再看這樣的閑書了，回家把高中課本都找出來，明年再考一次！”
3
割罷麥子插完秧，農(nóng)忙告一段落，但農(nóng)人并不能歇在家中，地里還有一些零星散活要做，如棉田里的草要鋤，缺棵的玉米要補苗，母親和姐姐才放下鐮刀和秧把，又扛起了鐵鍬鋤頭。牛由我父親去放，鵝由妹妹接過去放。我把我關(guān)進一間屋子里，告別了看小說的悠閑和輕松，重回拼搏與廝殺的征程！
四鳳比我姐姐小兩歲而比我妹妹大兩歲，和她們都合伴，農(nóng)閑時她們常在一起織毛衣，一起去趕集……而這段時日她卻疏離了她們，不合常理地常粘著我母親，母親喂豬時她就幫忙拎豬食桶；母親做飯時她就坐在灶下幫忙燒火；母親侍弄菜園子，她就幫忙提水澆苗或蹲在母親的身邊幫著拔草，總之母親走到哪里四鳳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狗一樣跟到哪里。
整天忙得不識閑的母親終有一會兒空子坐在堂屋里歇歇。四鳳走進來，在她的身邊半蹲了一會，起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然后羞澀地跑開了。母親笑道：“這個鬼精丫頭！”
我問母親她說了什么？母親只是笑卻不告訴我。后來我母親把那句話告訴我父親的時候被我聽到了。當(dāng)時四鳳說，老奶奶想不想抱孫子呀。這句話是農(nóng)村四五十歲的婦人們到一起拉呱時的家常話，“他大娘，有沒有抱孫子哩？”
“他嬸子，還沒有娶上媳婦呢。”
“他大娘，想不想抱孫子呀？”
“怎么不想抱孫子！他嬸子，你看哪里有合適的姑娘，給介紹介紹吧。”
這話如果是出自一個大姑娘的口那可就意味深長，令人遐想。偏四鳳就說了這樣一句話，由這句話我憣然頓悟了四鳳為什么老是粘著母親：她愛上我了。她是在給母親釀造好感，以期母親托媒去提親。母親自然是明白四鳳的小心思，可母親也有她的心思。母親的心思里有著委決不下的為難和糾結(jié)，正是因為為難糾結(jié)，母親才對四鳳的心思遲遲未作反應(yīng)，甚至她大膽直白地說出有違女孩子家風(fēng)范的話，母親仍是狠著心腸裝糊涂。四鳳姑娘漂亮懂事，聰慧賢淑，母親曾在四鳳的背后夸贊，能娶到四鳳這樣的媳婦，我做夢都會笑醒，可母親想得深遠(yuǎn)，如兒子考上大學(xué)了，那怎么辦？兒子肯定是要娶城市里的姑娘呀。所以一生善良的母親只能裝糊涂，傷四鳳的心。
4
既然迂回曲線之策不見功效，四鳳決定改變策略，由迂回婉轉(zhuǎn)改為正面直接進攻。
我把我關(guān)在屋里，把雞鳴狗吠鳥語花香和所有的熱鬧關(guān)在了屋外，也把四鳳的美麗和深情關(guān)在了屋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躲進小屋成一統(tǒng)不知春夏與秋冬的我因父親要去趕集買種糧，不得不走出蟄居的小屋，暫時重操舊業(yè)牽牛走上田埂。父親臨出門吩咐我時加了一句“要記住帶書。”其實不用父親叮囑，我也會帶上書本的。
三月里，正是油菜開花、麥苗拔節(jié)孕穂時，廣闊的田野里，一邊是一望無際的花海，一邊是綿延不絕的碧波。在這黃綠相間的壯觀中有我牽牛走在田埂上的點綴。我沒有掏出揣在懷里的英語課本，我要暫時從我的苦行中抽身，縱情體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清新柔和的風(fēng)吹拂我的臉頰，吹動我的頭發(fā)，吹起我心中愉悅歡暢的風(fēng)帆……
我放眼望向村落的方向，見巧云挎著竹籃迎著明媚的陽光從高高的塘埂上向田野走來。巧云是我已出三代的堂嫂子 。只見她秀發(fā)飛揚，胸前波翻浪涌，本就肌膚白嫩的她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明艷動人。她走到我的身邊，眼神詭異地瞟了我一眼，輕如耳語說了一句：“你看那塊地里的油菜長得多深多密，你藏進去，從外面一定看不見你。”
這句話的意思加上她說話的聲音讓我感覺有些曖昧，她是在有心挑逗我還是在無意逗我玩？不管她是什么意思，我同樣輕聲地回一句：“我一個人藏進去有啥意思？嫂子你和我一起藏進去那才好玩！”
巧云那張從來不饒人的嘴竟然什么也沒有說，扭著腰肢走了。
我正在思摸是不是我的玩笑開過頭了，四鳳從那邊的菜花里鉆了出來。她邊用手輕撲沾在發(fā)絲和衣服上的花粉花瓣，邊問我：“剛才你和巧云嘀嘀咕咕說什么哩？”
我頓然醒悟：巧云早看到四鳳藏在花稞里，她故意那么說，旨在看我的反應(yīng)。
四鳳追問我和巧云說了什去，我顧不上回答他，反問她什么時候鉆進花稞里的。
四鳳說：“本來我想從那邊過來和你說說話，我不想讓巧云看到我們在一起，見她從塘埂上往這里走來時，我就躲進花稞里去。”
我說：“你這一躲倒好，反讓她多疑了，她那張快嘴還不把這事說得滿村風(fēng)雨？”
四鳳說：“怕什么，我們又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就怕她捕風(fēng)捉影、添油加醋，無中生有。別忘了，她的外號可叫張巧嘴！”
“身正不怕影斜，隨她怎么說！”
四鳳爽脆地說了一句，隨后跳轉(zhuǎn)了話題：“二秀才，怎么又做起放牛郎啦？”
我答非所問：“我就只放這一天。”
四鳳嘆息一聲說：“你要是天天放牛就好了。”接著她又興奮地說：“今天晚上我們郢放電影，你去看吧！”
小的時候一聽說村里要放電影，心里 就充滿了快樂和激動，食欲盡廢，晚飯只草草扒了幾口，早早來到了現(xiàn)場。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村里有一兩臺電視機的出現(xiàn)，對看電影的熱情才漸漸淡漠，直至后來連一毫興趣也沒了。可現(xiàn)在聽四鳳說晚上村里要放電影，心里又興奮起來了，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我說：“好，去。小時候我都是坐在最前面仰著頭看，現(xiàn)在我喜歡站在最后邊。”
四鳳領(lǐng)會我的意思，她說：“我也喜歡站在后邊。”
晚飯后，我來到設(shè)在村頭的露天影場，在最后邊我找到了四鳳的身影，修頎的個子、窈窕的身姿、長及后腰的麻花辮。我在她的后背戳了一下，然后走開。過來一會她跟了過來，我們一起走回我的小屋。
母親、姐姐、妹妹都去看電影去了，父親在后邊牛屋里早早就睡了。小屋里雖沒有田野里浪漫，但它是安全的，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的愛情。
溫柔多情的風(fēng)和嫵媚嬌柔的月輕輕走進我的小屋，她們不會打擾我們的愛情，她們是來為我們的愛情增添浪漫的。
從田野里飄來的蛙鳴蟲呤不會打擾我們的愛情，她們是來為我們的愛情歌唱祝福的。
我的心如花綻放，我的血如火燃燒。
迷離的意識里四鳳就像一條奔騰的小河，又像一個遙遠(yuǎn)的夢。
我捧起她的臉，她閉了眼，我在她額頭上深吻了一下；她摟住我的脖子，在我的額頭上輕回了一個，我感觸到了溫?zé)崤c柔軟的美妙。
我們的雙唇終于吻在一起，深情而溫柔，熱烈而瘋狂。
四鳳從背后摟住我的腰，把臉貼在我的后背上。我感覺到她臉的滾燙和渾身的顫抖；她摟得那么緊，久久不愿松開。
幾聲狗吠讓她松開了手，“電影散場了，我該走了。”說著戀戀不舍卻又是匆匆而去。
5
我的課本在書桌上堆得像小山似的，練習(xí)本和演算的草稿紙鋪滿了一桌子。四鳳坐到我平時坐的板凳上，像是我的小書童，為我整理書桌，她把雜亂堆放的課本一本本整齊地疊加在一起，每疊一本她都歪頭看看書名。她問我是不是在復(fù)習(xí)高中課程。我說我想再考一次。她明艷的臉一下子黯然下來，停下手里的活，眼神里涌起一片無邊的落寞。
我連忙安慰：“你放心，我若考上，我決不會做陳世美！”
她沒說話，繼續(xù)收拾。
突然，她一拍桌子，冷哼一聲，起身走了。
我愣怔在那里，良久，我才看到書桌上有一只拆開的粉紅色紙鶴。我拿起見上面畫著一顆被一箭射穿的心，沒有文字注釋，畫意不言自喻。我奇怪桌上怎么會有這只小紙鶴，是誰放上去的？我猜測著：肯定是四鳳在我們之間那層窗戶紙還沒捅開之前放上去的，現(xiàn)在見到紙鶴想起當(dāng)初我沒回應(yīng)她，怪我無視她的情感，一氣之下拍桌而去。
我拿著紙鶴急忙追出去，我知道這時她不會往家里去，就往田里追，見四鳳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上，手里拿著一根柳條無意識地一片片摘著綠葉扔向路邊草叢里。
“四鳳，這個紙鶴你什么時候放到我書桌上去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別再演戲了。嘴上說不做陳世美，其實比陳世美還壞！又貪又花，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手里捧著紅玫瑰，心里想著野薔薇。”
原來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紙鶴不是四鳳放上去的，她疑為是別的女孩送我的，或是認(rèn)為是我要送給別的女孩的。
這誤會大了，我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紙鶴從哪里來的呢？難道村里還有一個姑娘在暗戀我？我在腦海里搜索著，忽然我想起早上我上廁所回來見妹妹坐在我的書桌旁，她見我進來了，神情像做賊一樣慌亂地逃出去了。當(dāng)時我并沒有多想，現(xiàn)在想來肯定是她在我的書上找筆要在紙鶴上寫什么，見我進來，慌忙中把紙鶴掩于書本下。
要想解開誤會只有犧牲妹妹了。我對四鳳說了早上我見妹妹在我書桌邊的情景，“你要是還不相信，我就叫妹妹來和你說。”
她連忙擺了擺手，“我信你啦！”
6
高考分?jǐn)?shù)下來了，有意思的是上次我以半分之差落選，這次以半分之優(yōu)入榜。我沒敢把喜訊告訴四鳳，我怕她又多想。
我考上大學(xué)的訊息不脛而走，上下幾個郢都知道了，四鳳又怎么會不知道呢。她是一個心事重的姑娘，自從知道我考上大學(xué)的訊息后，她總是一副悲觀的樣子。我不止一次地向她發(fā)誓，勸她高興起來，每次她都只是凄苦地笑笑不說一句話。我也在心里對自己發(fā)誓：這輩子非四鳳不娶！
整個學(xué)期，我是在對四鳳的思念中煎熬過來的，我給她寫了數(shù)十封信，可連一封也沒敢寄出，害怕被她家人知道。放寒假，我從學(xué)校回來，聽說四鳳講好了婆家，是給她哥哥換親，她嫁過去的那一天，她婆家的小姑子同時嫁給她的哥哥，婆家的小姑子成為娘家的嫂子。乍聞這一消息我如墜萬丈深淵；我的心像是被澆了一瓢冰水，涼徹周身。我想見見四鳳，故意從她家門前來回走了幾趟。終于在第三趟我碰見了從廚房走出來的四鳳，她比以前明顯瘦了，形容憔悴，神情倦怠。我們互相打了招呼，然后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領(lǐng)神會地各自離去。
我挑著兩只空桶走在通往水井的泥土小路上。水井在距村子較近的野地里，一條很長的小路被挑水的人們踩得堅硬發(fā)白，像是下了一層霜在上面，嗖嗖的寒風(fēng)刮去了上面的塵土與草末，面目一新地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和四鳳以挑水的名義在井臺上又一次會面。來擔(dān)水的人會有很多，井臺邊不是我們說話的地方。我們把水桶與扁擔(dān)藏在那條又高又陡的田埂下，然后向田野縱深處走去。
四鳳一頭扎進我的懷里，哭著說：“他是一個半節(jié)老頭子，我好不甘心。你要了我吧！我這就給你！”
我的心被刀割了一下，疼痛地抽搐著。我按住了她解棉襖扣子的手，重新?lián)霊眩遗闹暮蟊嘲参恐舶参恐易约海骸笆虑橐欢〞修D(zhuǎn)機，求求你爸你媽。”
“我不給哥哥換親，哥哥就要打一輩子光棍。你在學(xué)校里有喜歡的女孩子，你就談吧。”
淚水無聲地滑落我的臉龐。
四鳳伸手為我擦淚，柔聲說：“今晚我就去你那兒，我把我的一切給你。”
我心疼地?fù)Ьo了她：“不，那樣你會受他一輩子氣，我也會愧疚一輩子。”
我在心里說：愛情是美好純真的，偉大而圣潔的，是雙方無私奉獻，任何索取和自私的要求都是對愛情的褻瀆和不忠。既然殘酷的現(xiàn)實和上天注定的命運不讓我們走到一起，那就讓純真的愛永存心底。我決不會借口彌補愛的遺憾，讓四鳳因所謂的貞潔受她丈夫一輩子的氣！
臘月二十八四鳳出嫁的這一日，我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沒吃沒喝。母親像是知道我的心事，掌燈時分她端來一碗粥放在桌子上，“起來把這一碗粥喝了，人那能一天不吃飯呢。”
見我不起來，母親嘆了一口氣說“人這一生那能事事順心，總會有一些無奈，一些悲苦。心放寬一點，放強一點，天大的事也能包進去！”
聽了母親的勸，我起床喝了兩碗粥。
大學(xué)的第二年寒假我見到了回娘家的四鳳和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是一個老實憨厚的人，他很客氣地遞了一支香煙給我。我從四鳳的臉上看到她過得很幸福，比去年寒假時白胖了一些的臉掛著一抹陽光的微笑。看到她和丈夫恩愛的樣子，我心里酸酸的，忌妒羨慕的同時，我也在為他們祝福，但愿他們能這樣恩恩愛愛一路走下去；但愿四鳳臉上永遠(yuǎn)掛著那抹陽光的微笑！
家鄉(xiāng)本是我千方百計想逃離的地方，如今卻是我日夜思念地方，那里不僅有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還有我刻骨銘心的初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