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色的鵬鳥從火山巖漿中竄了出來，四處紛飛。濺起的火星與蠟染的天空渲出一條條血染的彩帶，直通地獄之路。沉默的屠夫終于被送上了絞刑臺，望著滿世界的狼藉流下懺悔的淚。在死亡面前，勇敢和希望不值一提，剩下的則是宗教般的信徒與原始愛戀。

“啊，我的主，我愿把頭顱貢獻給您，作為。。”說完，烈鳥瞪著紫紅色的雙眸飛過信徒的頭頂，用嘴刺痛了他最后一點敏感的覺知。末日到了，只有動物才能相信命運的無常。焚燒吧，斗獸場里的恩怨游戲，聽著最后一聲號角從斯巴達勇士的嘴里叫響之時，死神已經親吻了他們的額頭。

阿門，最后一捧橄欖枝也從修女手中跌落在地上，變成了羽毛飄進夢里。唯有撒旦的門徒，那些稱霸的列強，才肯低下高貴的頭顱，吻別永遠不屬于自己的最高權利。大鵬帶著火鳥，穿過了黃昏里平靜的湖面；在振雷后倒塌的摩天大廈；一群刑滿釋放的野豬，獵豹，大象與斑馬橫行的羅馬街頭；往日光線的太陽神廟里，一群正在互相調情來滿足私欲的貴族型男靚女；還有永遠活在不死不活命運里的流浪者與棄兒。他們在熟悉的，香氣四溢的城市上空聞到了死亡的誘惑，感召著一群自以為可以征服世界的人類們無恥的逃亡。

飛鳥迷戀天空，卻習慣了風雨。而人類此時需要的是他們，成為他們中任意一員。人們從未像現在一樣想要開發出羽翼搏擊長空，而為的不是自由的感覺，只是源于死神決定命運時的掙扎與埋怨。他們討厭費勁卻必須在此時選擇聲嘶力竭的依賴大自然的寬恕。遺憾的是，這已經不再屬于大自然領導的范疇，而仿佛是來自于人類過度使用暴力，權利與欲望后的必然結局。誰都知道開始，可誰會在意結局？但此時此刻，結局就是必選題。除了飛鳥。地上的一切生靈都得接受墜落，成為死魂靈的命運。

“嗨，我們該做點什么嗎？”一只烈鳥高喊，很明顯，她是天生的基督徒。也許是源于長期生活在愛與自由里；也許是源于小時候，曾被小女孩莉莉拯救過的一條螻蟻般脆弱的命運；更也許源于長期看到貪婪后，聞到的來自天堂的祝福，那是愛與慈悲的味道。

她都不愿意在另一個物種即將滅絕前選擇視而不見。這應該是一只鳥類從出生到死亡中，一件震驚人類命運的壯舉，這將成為她鳥性人格中的巔峰體驗。因為就在此刻，這聲高喊決定著人類中是否會有幸存者，來重新構建一座迷幻而墮落的天使之城。愛，是小時候那個救過她的小女孩帶給這支烈鳥的宿命。今天要借由她親自奉還。

烈鳥忽然冒著會被鳥群沖掉的危險，而選擇向反方向狂飛，一陣猛烈地，好似被象群碾過頭顱時帶來的驚懼與重力，從她的身體的前后左右襲擊過來。那是一陣勝似一陣的侵略。她沒有掉落的原因居然是因為人類，那個小女孩充滿愛憐與慈悲的雙眼。

她靜靜地等待風暴的過去，而身體已然失去了重心和基本的平衡力，失去了作為鳥類的基本功能。她甚至無法判斷自己是否還活著，是否會在接下來的一秒鐘墜落在人類設置好的尖刀上，成為斗獸場上最后一滴血。她顫抖著閉上眼睛，搖搖欲墜又疲憊不堪。

死神站在她的左邊，用急切的語氣宣布：“傻瓜，受死吧！你這來自生物鏈最底端的低級生物，卻想拯救最高靈性的人類。簡直是罪大惡極，你應當自尋死路?！彼纳眢w拍在了房檐上，樹掛上，最后落在了一把雨傘上。撐傘的人恐懼的雙眼無情的瞪著垂死的烈鳥。

接著，一只，兩只，三只烈鳥從天而降。他們叼著眼前血肉模糊的她。拉到了5米高，又被狂風再次襲擊。第四只，第五只鳥飛下來了。他們還是不一樣的血統。烈鳥虛弱的掙扎，希望他們不要繼續。她告訴自己的老婆，要回去拯救一個女孩兒。

鳥類忽然像蜂窩群一樣蜂擁而至，把她重新馱上了高空。在巴黎圣母院的上空，被紅云照的異常鮮麗。如果這是一幅漫畫，你們定以為他們是上帝的嫡親，活出了天使的樣貌。

鳥群繼續趕路。他們穿過了大峽谷，與昔日的草原，墓地與游樂場。每只鳥都有自己的生命記憶。在這短暫的人生中領略過的美景稍縱即逝，不免讓他們感到唏噓。俯瞰人類，才發現逃難的人們比他們更加的虛弱不堪。他們都比不上一棵樹。

正當他們馬上要拋棄這座廢墟之城的時候，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即將被一塊木板砸到了身體，一只大鳥瞬息飛臨她的頭頂，擋住了木板，以至于讓這一刻的媽媽有時間趕到嬰兒身邊，一種愛發生了。

接下來，鳥群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那是一種共生的感情。這些年里，人類如何建造自己家園的同時，與鳥類和諧相處的場面。他們于是一個接著一個俯沖向地面，做了最后的沖刺。

城市中翻飛著各類的鳥，有長著黑色翅膀的大鵬，有金黃色羽翼的鳳凰鳥，還有各色奇形怪狀的混血飛禽。他們在呼叫中，從各個城市飛過來援助。只見，許多小孩子和嬰兒被引領著逃離了危險區。他們有的去為人類充當前方探路系統，有的用身體為人類阻擋危險。鳥類決定在末日時分，用生命改寫人類的歷史。

上帝如果愿意親臨現場，會褒獎這群鳥類為最高生物，他們值得永生。人類在靜謐中看著紛亂的城市慢慢倒塌，陷入更深的塵埃里。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同胞成為活死人。太陽躺在自由女神的身后，成為一具恐怖的火球，照著呲牙咧嘴的暴徒和無辜的民眾。他們終于不再逃亡，因為城市開始塌陷。

巨雷撕開了一座摩天大廈，無數的人從樓里面跌落。他們從最高層落到地表的過程中，領略了好幾種人生。他們看到了所有的喜怒哀樂在同時間上演：不再爭吵的夫妻，不再計較工資的員工，不再功利的人際關系，不再燦爛無比的所謂貴族傲慢。

他們平靜中夾雜著悔悟，絕望中夾雜著自由，悲傷中帶著安慰，遺憾中還有滿足。這是命運的鐘聲，狠狠的砸在了人類的輪回中。沒有哭喊的墜落，變成了巴赫的交響樂，寧靜而富于慈悲，帶著宗教般的圣潔被天國召喚。

鳥兒瘋了似的拯救人類。四濺的羽毛中，出現了人類難得一見的淚，那是愛與慈悲的結晶。人類瞬間成為了信徒，愛的信徒。世界成為了一個互助，互愛的群體。飛鳥被石頭砸傷了，露出了殘臂后仍舊在阻擋另一塊巨石，卻被壯漢用生命掩護住了。

更多的人來幫助人類。更多的鳥，飛臨城市的上空，仿佛是上帝派來的使者，勢必要和命運決斗的勇士。那翅膀分明成了強有力的武器，可以隨時成為世界的依祜。

地面下沉了50米，絕望驚恐的人們跪下來祈請上帝收回毀滅權。但地面下陷的更加激烈了。劊子手們眼神里露出了久違的柔軟，他們也跪下來祈禱。鳥兒依然翻飛。人們開始互相擁抱，親吻，做愛，他們不顧一切地和身邊所有人親吻。來不及告別的他們，嘴里只有愛，眼里盡是慈悲。

風最終劃過，一片純白色的羽毛停在完整的廢墟上，龐貝消失了。

（《第七屆雪漠創意寫作班》課堂練習，作于2017、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