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看過了張抗抗的《作女》,潛意識里覺得“作”字是用來形容女性的。
有人說,“作”是一種運動,它呈現出女人身體波浪般的曲線。因為女人的力氣不夠,她們想要頂開頭上那塊幾千年沉積的蓋板,只能一下一下地拱動,拱動就成為“作”的必要姿勢。
女人的“作”往往來源于,她們已經在內心里描摹出了一個理想的戀愛對象,而他遲遲未出現。口味在久久的幻想里養刁了,吃不慣家常的清粥小菜。想要紅燒肘子,就不能先用皮蛋拌豆腐湊合著,所以寧愿等一等。
但小說里,卓爾提出了一個問題——為什么只有“作女”,為什么沒有“作男”?
我們常會說起,某個女人有些矯情有些作,矯情的女人怎樣如何,可其實,男人作起來的矯情,一點都不必女人差。
男人作起來,才真的是不要命。
曾經遇到過一個特別“作”的男孩,在酒后吐得翻天覆地,掀翻桌子,坐在一堆烏泱泱的穢物中央,紅了眼睛。
然后全程歇斯底里:“我特想要她啊,她就是我的神,我的一切……”
我們目睹了他的愛情,隔岸觀火,同行姑娘刷著厚重睫毛膏的眼睛都跟著哭糊了。
怎么能不遺憾呢,誰都知道他有多喜歡那個姑娘。
他和女孩是初中同學,隔著一條街,青梅竹馬。女孩選擇考本省大學,男孩“恰好”也考上了。我曾問他為什么不出去闖,是不是為了女孩。他故作躲開視線,擺出一臉嫌棄:“誰為了她?我是為了自己?”
女孩被同鄉騙了錢,著急忙慌地來找男孩,肩膀哭得一顫一顫的。
聽到數額,他吼她:
“你說你是不是傻?這么大個人了,還會被人家騙錢?”
“你這樣,叔叔阿姨怎么能省心?”
結果呢?但是還在讀大學的男孩在樓道里貼標簽條,重裝電腦二十元,他沒日沒夜地修了好幾個月。靠這個賺了第一桶金,和攢下來的生活費一起遞給了姑娘——她是他心里沒長大的丫頭,他怎么會真的在責怪她。
他死鴨子嘴硬,什么也沒說,輕描淡寫地交代:“借你的,記得要還。”
他以為,自己做的不動聲色,才能讓她接受的坦坦蕩蕩。他害怕女孩因為這筆錢,心里有哪怕一絲的愧疚感和不愉快。
因為太愛了,所以假扮成普通朋友,自甘成為小丑,只想一直站在她。
可是這樣默不作聲的愛太難感知了。在女孩還有耐心哄著他的時候,男孩永遠“作天作地”地把他推開,讓她無法確定愛是不是真實存在。
失望至極,女孩想通了,世上的樹何止一棵,美雀安能無枝可依?于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在身后為她千千萬萬遍,到頭來,卻被錯誤的表達方式絆到了手腳。
我們總把男人放在主動的位置上,但也總有男人就是不適合主動,他們默默把愛情藏在深處,試圖等待某一個契機進行表達。
他們外表輕狂,看似過盡千帆皆冷眼,內心卻很重情義的,但所有的表現卻完全是負分。
電影《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里有個陳末,人如其名,遇到愛情,一貫沉默。
他是個電臺dj,每日的工作就是在一檔深夜節目里聆聽別人的秘密。看上去一副吊兒郎當、游戲人間的樣子,每日與身為上司的小容插科打諢。
陳末“作”起來簡直人神共憤。他跟小容打賭,嬉皮笑臉地說小容“四肢瘦小、顴骨突出、雙目無神”“一副國際克夫相”,卻在說完后來,認真地看著小容的眼睛說,如果我輸了,我娶你啊。
玩笑是假,心是真。贏了要娶你,那這一局,真是不敢不輸。
賭約里說,輸了的人要掛著“我是蠢貨”的牌子去游街。陳末輸了,一路歡歌地游街。沒有人知道他是在重溫舊夢——學生時代,他和小容就是因為同樣的賭約開始了戀情。那些燈紅酒綠下的一念癡心,他一點都沒忘。
陳末和小容畢業后一起做了一檔叫《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的節目,這檔晚間情感節目見證著他們的戀情從熾熱到破裂。分手以后,陳末把節目的收視率做到全臺倒數第一,一種“我就是要你看看,沒有你我的世界都是坍塌的”的破罐子破摔。
他以為用自己的失敗就可以紀念愛情里的干柴烈火,用一蹶不振、慘絕人寰的余生來說明曾經的為愛癡狂。陳末啊陳末,你這個慫蛋。
都說山月不知心底事,可是再脆弱卑微的情緒,人們都總想讓相似的生物知道。
多少暗夜里,回旋在城市上空的聲音,只是希冀直抵萬千聽眾里最想見到的那一個人。陳末作為媒介,早已見怪不怪。
陳末像是一個轉換器,聽眾們就像是用戶,在客戶端輸入失敗、失望、失戀、傷心、誤會、訣別等負能量的字眼,然后陳末職業化地將它們轉化成溫暖的字眼。
他和大多數男人一樣,在哥們兒的失戀酒局里高談闊論著愛情,唯獨開解不了自己。
他們對別人好,從來沒有直接表達。與其說他們不會表達,不如說就是“作的矯情”。
小容經濟方面出現問題,陳末一聲不吭,眾目睽睽下開車撞了小容的車。
是因為不愛嗎?明明是因為愛。
他以此為借口故意多賠三十萬給保險公司,幫助她渡過難關。
陳末本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小容的感激和虧欠。可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小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她絕對不會收下他的錢。于是,默默地、迂回地、用不利己的方式完成了這一場“自己的英雄壯舉”。
他內心里太害怕小容受傷,卻又想在她面前逞英雄,在兒女情長面前裝作無動于衷的樣子。
多少姑娘開始活得愈加瀟灑,站在被動位置仍能“微微一笑泯恩仇”,對待逝去的愛情,眼不抬眉不低地感慨一句:隨他去罷!
講真的,男人作起來,矯情過女人,婆婆媽媽過女人。他們多數時候像一個轉換器,只懂得輸出言行俱厲的字眼。
陳末形容自己和小容之間的感情:這是屬于我的青春,光芒萬丈的青春。
——可是,那只是青春而已,用不著糟蹋余生。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里,有個評論說出了我的心聲:片中這幾個男的,動不動就“我要讓全世界……”“我要永遠……”,全世界哪有功夫搭理你?永遠誰他媽知道用多遠?
真心的,別提全世界,別提永遠。別死,別作,別犯蠢。
如果你看到的咫尺之內的人,千萬別談什么遠方。
姑娘們的心聲都一樣:你想要我自由自在,而我,只想要愛。
別再“作天作地”地選用委婉的示愛,能不能單刀直入,看一場風花雪月,聽一首花好月圓。
聽任身邊人漸行漸遠,變成了抓不住的細沙,才懊惱當初未能金屋藏嬌、好生珍惜——這樣多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