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做夢，夢里是另一個世界，無論好壞。夢里的自己可以無所不能，所向披靡。想象力豐富的人往往夢到的也是千奇百怪。然而世上也有無夢之人，他們一生中只做過一次夢，那是生命之盡時。
阿寧從小就喜歡聽大人講故事，特別是夏天的傍晚，屋里悶熱，一群孩子坐在院子里吹著涼風聽大人們講故事是最開心不過了。阿寧喜歡坐在最前排，他聽的最認真也最入迷，小伙伴都嘲笑他是故事癡。
阿寧的娘沒上過學，卻也聽過不少故事。他整天央著他娘給他講故事。
“聽完這一個就去上學。”“好！”
“從前有書生總是喜歡做夢，夢里的他是他又不是他，那是另一個世界。他經常夢到自己考上了狀元，于是發憤努力讀書。結果連進士都沒有考上，不灰心，接著考還是沒考上。他還夢到自己娶了個漂亮媳婦兒，那是當朝的公主，他成了駙馬爺。他把這事說給朋友聽，朋友都說他白日做夢。經過多年的努力，在第五次科考的時候終于考上了狀元。在衣錦還鄉的路上碰到了被山賊打劫的公主，結果公主以身相許。后來有人說肯定是有仙人指點，要我說還是好好學習最重要。上學去吧。”
阿寧依依不舍地背著書包去了學校。阿寧不明白夢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每次大人都把它說的很玄乎。然而從小到大他還沒做過一次夢，他覺得自己還小，長大了應該就會做夢了。所以，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快點長大。
阿寧的同桌是個小女孩，有著烏黑的大眼睛和長頭發。阿寧喜歡盯著她看，她害羞的樣子阿寧覺得美極了。“以后我找媳婦兒就找你這樣的，嘿嘿。”女孩并不理會他，只當他是玩笑話。
女孩名字叫王敏，阿寧喜歡叫她敏兒，因為她的父母這樣喊她。剛開始女孩不愿意，在阿寧的堅持下，她也慢慢習慣了。
“敏兒，你做過夢沒？”
“當然做過了，我夢到自己變成了公主，還會魔法，然后把你變成了一只豬。哈哈……”
“我才不當豬，如果敏兒是公主，那我一定是王子。只有王子才能娶公主，阿寧以后是要娶敏兒的。”
“我長大以后才不會嫁給你。”
“好好好，不嫁就不嫁，那我就是騎士，永遠守護著公主。”
敏兒把臉扭向一邊，不讓阿寧看到，事實上已經紅到了耳根。阿寧想象著，想象著敏兒變成公主的樣子，一定是最美的公主。
其實阿寧之前有個哥哥，有次和小伙伴出去玩水，結果出了事。等大人們把他哥哥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沒了生息。哥哥的臉色發白，渾身被水泡的都腫了起來，那是阿寧第一次見到死人，那年他才七歲。
哥哥死后，阿寧的娘哭了整整三天，上氣不接下氣，好幾次都暈死過去。阿寧很怕他娘拋下他，去找他哥哥。后來阿寧的娘還是挺了過來，因為村里的人說：“你還有一個兒子，不能拋下他不管，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著想。”阿寧的娘抱著阿寧哭著說：“以后就我娘倆相依為命了，可憐的孩子。”
阿寧從來沒見過父親長什么樣子，聽村里人說在阿寧還未出生的時候，他的父親在外地幫人家蓋房子，被落下來的磚頭砸死了。阿寧的娘大著肚子跑到外地要一個說法，可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能怎么辦。坐在工頭家門口三天三夜，熬到最后昏死了過去。工頭怕出事，趕緊送往了醫院，差點難產。最后工頭殺了自家的雞，借了很多錢幫他娘付了醫藥費，工頭的媳婦兒在醫院寸步不離的照顧著他娘。
出了院后，阿寧的娘沒有再找工頭，就想著把倆孩子撫養大。誰知道現在大兒子又出了這種事。村里人都說阿寧的娘是個苦命人，只是從那之后阿寧的娘很少出門，也很少說話。
“我昨天夢到你哥哥來找我們了，可能是沒錢花了，我看著他都變瘦了，過兩天我們去給他燒些紙錢。”
“那我去鎮上買些紙錢回來。”
阿寧的家里除了母親，還有一條狗，那是他在路邊撿的。狗越長越大，母親總是罵它吃了自家的糧食，阿寧對他娘說：“以后把我的糧食分給它一半，如果我能吃上肉，我的狗兄弟也是要吃骨頭的。”
阿寧的狗每天都在門口接阿寧放學，等阿寧閑的時候，就帶他的狗跑到田地里溜達，捉蛐蛐喂它。每次阿寧扔給它的蛐蛐它都能準確地接住，而且還會自己找蛐蛐。
這只狗有一身黃色的毛發，阿寧給它取名為大黃。有次阿寧帶大黃出去捉蛐蛐，不料藏在草叢里有一條蛇，阿寧轉身就跑。蛇受了驚，向阿寧發起了攻擊，這時候大黃沖了過去，一下子把蛇咬死了。等阿寧緩過神來，蛇已經沒了氣息。“大黃，真是好樣的，一會兒給你抓更多的蛐蛐，讓你吃肉吃個夠。”
在學校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敏兒了，雖然不是同桌了，但還是一個班。他們學校一個年級也就一個班，阿寧不免有些擔心。問了敏兒同村的王小小，王小小吃驚的看著他說：“你不知道？”“知道啥？”“王敏的家里夜里失了火，整個家都燒沒了。她爹和他娘都沒撐到醫院，她也失了一條腿，臉上的皮都燒沒了，幸好還留了一條命。這事十里八村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
阿寧一時慌了神，他回到家里讓他娘燉了點骨頭湯，抱著跑去了醫院。
當他走到病床前的時候，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整個臉都是用繃帶包起來的，只露著眼睛和嘴巴，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剛走近就一股異味，那是燒焦的味道還摻雜著消毒水和屎尿味。阿寧把湯放在桌子上就跑開了，躲在角落里嚎啕大哭。
就這樣阿寧渾渾噩噩過了幾個月，偶然聽到王小小說敏兒死了。“就在前兩天，王敏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眼光，自殺了。走在大街上大人對她指指點點，說好好一姑娘這輩子算是毀了。小孩子都嘲笑她是個瘸子，丑八怪，死了對她來說也應該是個解脫。”阿寧聽完后像發瘋一樣跑到了敏兒家里，發現什么都沒有，只有被大火燒過的廢墟。
每次阿寧和他娘給哥哥還有父親燒紙錢的時候，阿寧總是燒更多的紙錢給敏兒。他想敏兒是怪他的吧，他就是一個慫貨。
“阿寧，現在幾點了？”
“才五點，還早，娘你再睡會兒。”
“我又夢到你爹了，他說他在那邊過得一點也不好，他說想讓我過去陪陪他，他說他想吃我做的飯了。你夢到過你爹沒？”
“沒有，我沒見過他，不知道他長啥樣。”
“一次都沒有？”
“嗯。”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那可是你爹，就算你沒見過也該夢到過，他肯定找過你，你咋不讓他進你的夢，你個不孝子。”
他娘變得異常激動，跑過來一直打罵著他，他都習慣了。母親最近精神一直很恍惚，每天都睡不好，還特別容易激動，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順著她來。
村里人說他娘是被勾了魂，得了失心瘋，怕是日子不多了。他很害怕母親有天也會離他而去，就算打他罵他，只要還陪著他，他都是愿意的。
“大黃，你說人生下來是不是就是來贖罪的？你說世人是不是都像我這樣？你說生活是不是永遠都是苦的？”
有次阿寧從鎮上給他娘買藥回來，村里人在半路上碰到了他，對他說：“阿寧，你們家狗死了，被狗販子給下了毒。狗販子要抱走的時候，被賴子看到了，賴子把他打跑了。你家狗吐了白沫，是救不回來了。”
阿寧聽完后慌慌張張跑回了家里，等他趕到，大黃還留了一口氣。他摸了摸大黃的頭說：“大黃，閉上眼睛吧，你這樣太痛苦了，天堂很美的，到那邊你要照顧好自己。”
大黃走后，阿寧把它的尸體埋在了村頭的槐樹下。村頭的這棵槐樹不知道長了有多長時間，現在已經是兩個人圍著也抱不住，村里人說它長成了樹精，是來守護村子的。阿寧把狗埋在樹下，一是給它當養料，二是讓大黃和槐樹精一起守護村子。
“阿寧，阿寧，回家吃飯了。”阿寧他娘拉著村里的小柱子就往家里走，隔壁大娘怎么也攔不住，把阿寧找了過來。“娘，我不是在這嗎？我們回家吧。”誰料母親一下子把他推開：“你不是阿寧，我家阿寧沒那么大，這個才是阿寧。阿寧，不怕，不怕，我們回家。”
小柱子顯然是被嚇到了，不知所措的哭了起來。村里越來越多的人圍觀，越來越多的人對阿寧的娘說：“這個大的是阿寧，小的不是，你兒子長大了。”“對，那個小的不是阿寧，你快讓人家孩子回家吧。”阿寧的娘也不知所措，蹲在那里一直喊著:“阿寧，阿寧……”
“娘，我在呢，一直都在，我們回家吧，回家……”阿寧扶著他娘走了，人群也都散了。
從那之后，阿寧的娘就生了一場大病，精神時好時壞。阿寧記得他娘走之前意識變得格外清醒，給阿寧做了一桌子菜，吃著對阿寧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時候能討個媳婦兒，娘就掛念著你，要不是你，我早就去找你爹和你哥了。”阿寧吃著吃著就哭了起來，眼淚和米粒在嘴里摻雜著:“娘，我能照顧好自己，我一定找一漂亮媳婦兒，到時候帶家里讓您瞧瞧。”
等到下午的時候，阿寧的娘在掃地，掃著掃著磕到地上就再也沒醒過來。阿寧給他娘置辦了一個棺材，買了一身壽衣，跪在靈堂里三天三三夜。
接著阿寧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天依舊很藍。他夢到了他娘，他爹還有他哥。他夢到他娘給他做了一桌子好菜，他爹喝著小酒，他哥剛從地里回來，敏兒成了他的媳婦兒，大黃生了四個可愛的狗寶寶……
夢醒后，阿寧給自己到了一盅酒，他想著只要忘記曾經，我就能自由。
是誰將我的夢敲破？太陽下的河水它不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