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炭窯說的就是?落在陜北很多村子里的小煤窯。
? ? ? 陜北黃土高原,地面上看起來貧瘠,地下卻物藏豐富,油、氣、煤能源蘊藏量巨大,如今長慶、神華的發展規模可見一斑。早年間位于煤帶上的很多村子為了解決生計,都紛紛起來開發小炭窯,開釆出來的煤炭一部分供村民自用,一部分賣出去。我插隊所在的黃屯就有這樣兩座生產隊集體所有的小炭窯,說起這炭窯,還真有一段至今都難以忘懷的記憶。
? ? ? 村里兩座小炭窯位于村南約一華里的五羊川河西山坡下,比鄰而建,分屬兩個生產隊。窯口前有一塊面積不大的平地,用于堆積煤炭。 窯口有一扇用柳條和木棍支撐的棚子,窯口約有半人多高,往里望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 ? ? 擔負釆煤工作的人,陜北人管他叫“炭毛子”,釆煤也不稱為釆煤,而是叫“掏炭”。掏炭這工作也不是誰想干就能干的,最重要的就是身體好能吃苦。當“炭毛子”掙的工值高工分多,所以一些想把光景過得好些,或家里勞力少,生活困難的青壯年人往往選擇去炭窯掏炭,這活兒也不能長期干,極容易傷身體,因此干上一年半載,要緩緩勁兒歇上一段,再好的身子骨,長時間干這活兒身體也受不了。
? ? ? 下鄉后有一段時間,我和S同學在一個鍋里掄飯勺,兩人既要出工還要做飯,生活沒有計劃性,寅吃卯糧,糧食消耗的快不說,用煤做起飯或燒炕時,總嫌火苗不旺老用鐵棍戳煤,這樣煤炭自然也就用的快,老鄉家的煤炭都是用來“過事”或下雨柴濕救急用的,平時主要是燒柴,利用地頭休息或收工時去打柴,我們有時也跟老鄉在地頭附近打柴,有一次在一個下雨沖刷形成的深洞邊,發現有幾顆硬柴,Z同學彎身去砍,結果失足掉進洞中,腿跛了幾個月才好利索,這件事之后,也加上干活累的腰酸背痛,也就沒了放棄休息去打柴的勁兒頭了。缺煤燒怎么辦?有一招最省事兒,趁炭窯沒人時偷著挑些煤炭回來。兔子不吃窩邊草,陳屯的炭窯離我們村不遠,平時川道路邊行人稀少,我倆天近黃昏時,一人挑著一對柳條筐來到炭窯,專拾成色好的大塊煤,裝滿了就挑著擔子往村里趕,將近六七十斤的份量壓在肩上也不敢停歇生怕遇上人。當然這事兒也僅干過兩次,實屬生活所迫。
? ? ? 將煤炭挑回來,添上引柴放進煤塊兒點上火,一會兒,灶眼里便冒出藍撲撲的火焰,煤的質量很好,屬于無煙煤品質。望著用火筷子捅著的煤塊,隨著熱量升高,由硬變軟進而變稀的過程,充滿了好奇之心,不由地萌生出爬進炭窯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樣兒?“炭毛子”又是如何掏炭的念頭兒。
? ? ? 沒過兩天,我倆就去了隊里炭窯,和正在炭窯外碼放煤塊稱重量的“炭毛子”們說明來意,他們沒猶豫立馬就答應了。
? ? ? 接過老鄉遞過來的“行裝”,把油燈和帽子戴在頭上,感覺沉甸甸的。帽子是普通的破舊的,沒有帽沿的布解放帽,油燈就是個圓形小瓷壺,里面裝滿煤油,一個棉花條做成燈捻從壺嘴中穿出,綁一條鐵絲將油壺掛在帽沿邊上,“炭毛子”順手遞過一條帆布帶和背索,讓我們把一個空炭箱捎回窯里,其余的什么裝備也沒有。
? ? ? 我倆拖著空炭箱,彎著腰鉆進了炭窯,沒走幾步,身子就趴了下來,因為炭窯頂太低,不小心就會碰到頭,借助忽明忽暗的油燈環視四周,炭窯巷道高約一米四五,寬約一米二三,開挖的凸凹不平,窯頂及兩側石塊林立,地面上鋪著運輸煤炭的“軌道”,即每隔50公分左右,就有一根柳木棍橫臥地面卡在窯壁兩側,使裝煤炭的木箱子讓人拉動時不那么費勁兒。
? ? ? 沿著巷道緩慢地爬行著,左右手一伸一縮,兩只腳輪換蹬地,往返數十個動作后就已經大汗淋漓,但前方仍然是看不見的黑暗,手腳觸摸之處不是石頭就是硬土塊,地面上還時有積水,累了想歇一歇,窯頂低站不起身,蹲著更費勁兒,只能原地側臥著喘氣。望著四處黑糊糊的景象,此時對這次下炭窯巳心生悔意,早知如此就不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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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繼續前行著,忽然聽到前面有斷斷續續的“咚咚”聲響,再往前爬了幾下,看到了前面的微弱亮光,接著聽到了說話聲,啊!終于到了窯頂頭,順著話音,我們爬到了工作面,幾個“炭毛子” ,看到我們過來,放下手里炭鎬招呼我們,仔細觀望,他們滿臉漆黑,只有牙齒略顯白色,有的還全身赤裸,只有人形,不見人樣。
? ? ? 工作面也就是常說的煤礦掌子面,挖煤的地方。 工作面約一人來高,煤層約有兩三層,毎層約四十多公分高,每層之間夾著石板,挖煤的工具就是一把短把兒鎬、鋼釬、鐵錘。用鋼釬、鐵錘將煤層之間的石塊砸碎,使煤炭懸空,再用鎬將煤卸下,合伙拖到地面裝到拉煤的木箱里,箱子約一米長,寬三十多公分,一箱煤裝滿約二百斤,由人在肩膀上套著繩索拉出來。
? ? ? 老鄉接過我們遞過的香煙,拉著話「聊天」,聽著我們對剛才一路上爬過來所發出的的感慨,不時笑著回應說:“這算個毬,你們倆個憨娃娃空爬進來就成了這毬式子,我們進來要掏炭,要將炭拉出克「去」,在里邊生上一天一夜,只吃點干饃,喝些米湯。你們真是城市娃娃,呆會你倆個出去的時候也試活一回,幫我們拉上一箱炭出克……”。
? ? ? 明明知道老鄉使的是激將法,實際也是說笑而已,但年輕好勝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倆卻回答說:“沒問題!看我們的”。
? ? ? 在掌子面看完了,也歇的差不多了,再呆下去也礙事,說走就走,肩膀上套上老鄉遞過來的粗繩,按老鄉的囑咐,雙手扒地,兩腳輪流蹬地一步步爬著,地滑的時候便用腳踹著窯壁用勁前行,此時全然沒有了進窯時拖空炭箱的感覺,沒爬出多遠便已氣喘噓噓,后面跟著的“炭毛子”看我們實在不行了,便接過繩子自己拉。老鄉畢竟是老練,一步一個腳印,穩穩前進著,不像我們有勁的時候,爬行速度快,沒勁的時候卻步履艱難。
? ? ? 前面又見亮光了,終于從3百多米長的巷道爬了出來。
? ? ? 爬出炭窯的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人臉上沾滿煤灰,一副大花臉模樣,身上的衣服也被煤灰抹的一道一道的,炭窯前正在搬運煤炭的老鄉看到我們這副狼狽樣笑問:“咋樣?以后還進克「去」嗎?……”。我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怎樣作答。稍后,嘴上還是硬硬的說:“行呀!以后接著下”,實際心里已經想,說出大天也不下去了。
? ? ? 下炭窯的經歷,現在說起來,可以冠冕堂皇地說這是一次歷練,但這次歷練就是一種好奇心所驅使,充其量只是一次探險而已。因為炭窯里邊充滿了不安全感,沒有戴防護頭盔,石頭隨時會打在頭上;在里面吸煙,弄不好會引起瓦斯爆炸;還有隨時的冒頂「塌方」、跑水,都可以有致命的危險。就在此后不久,二隊的炭窯就出了冒頂致死人命的事故,那天上午,在山下小路上,亡者S的兒子提著父親留下的窯燈,滿臉淚痕緩緩走來,旁觀的我,猛然想起電影『礦燈』里邊見過的情景,不由讓人心酸。
? ? ? 工作以后,曾有機會下過銅川礦務局的桃園礦,穿著粗勞動布服,戴著有礦燈的柳條帽,扎著皮帶,挎著充電器,踏著長筒雨鞋,脖子上圍著白毛巾,坐著由電機車牽引的翻斗運煤車進礦洞,穿過主巷道,繞過排風道,來到了釆煤面,大型綜合釆煤機不時前進倒退,伸出機?臂,或鉆或挖,煤塊紛紛自動或人工輸送到皮帶運輸機上。看到這個場面,不盡想起當年村里的小炭窯,真是不能同日而語。盡管如此,大型煤礦發生事故也在所難免,就在那幾年,銅川礦務局焦坪礦也曾發生過死難百人以上的特大瓦斯事故。近些年來,國家亦常重視煤炭安全生產,盡管如此,這類事故在工業化已相當發達的今天也仍還屢見不鮮。
? ? ? 星光斗移,物去人非, 當年的小炭窯早已不復存在,但記憶未失,? 當年走近炭窯的探“險”的經歷至今歷歷在目,讓人難以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