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落座,點(diǎn)好皮蛋粥,對面就來一對母子,很急的樣子。男孩約摸六七歲,一頭天然的卷發(fā),眼睛小而有神,像兩只玻璃球泛著光采,鼻尖上滲出魚鱗般的汗來。母親三十來歲,妝化得有些潦草,但依然精致,因?yàn)橛腥俗詭赓|(zhì),到哪兒都吸引人氣。
我老而喜好新奇,邊喝粥邊偷瞄,粥雖然有些燙,但不影響我歡悅的情緒。
“你要吃什么,快點(diǎn)說。”媽媽將書包放在腳旁,攏了一下頭發(fā),話說得很有勁頭,看來昨晚上休息好了。男孩在攤點(diǎn)邊左瞄右瞧,又回到桌旁,一下將脖子伸過來,差點(diǎn)撞了我的頭。他吸拉著鼻子,好像聞到我身上有香氣,用手指著我的皮蛋粥說,“我就吃這個(gè)粥。”
媽媽將他往后一扯,“瞎說,那是叔叔的粥,能給你吃嗎?”我趕緊抿住嘴,生怕?lián)溥暌幌拢娏恕D泻⒉灰啦火垼拔揖鸵阅莻€(gè)粥,我就要吃那個(gè)粥。”“過來,過來,我給你點(diǎn)一份。”媽媽生氣了,幾乎要擰他的耳朵。
周圍好幾個(gè)人捂住嘴在笑,還偷偷拿眼瞪我。中國人真是的,只會(huì)從眾,我有什么好看的,硬梆梆的一個(gè)老男人。要看就看那媽媽呀,彎眉鳳眼,翹鼻紅唇,多撩人。或者看那男孩呀,脆生生的,像剛剝殼的蛋,帶著一種讓人憐惜的無辜。
這媽媽也真是狠心,只要你們不嫌棄,或者親熱地叫我一聲大哥,小孩嘛,大方地喊一聲叔叔,我將這個(gè)粥給你們呀。它太燙了,我嘬著嘴才喝幾口呢。
她硬是為難孩子,給他點(diǎn)了滿滿一碗粥,難道比我這多一塊肉,多一粒皮蛋沫,我看也未必。我看得很仔細(xì),真要是多了,我也不樂意。唉,有個(gè)性的人必定擁有一顆孤獨(dú)的靈魂,我喜歡,而且,我也是。
“吃快點(diǎn)哈,等下趕不上第一節(jié)課。”媽媽一邊摳著指甲,一邊囑咐,那指甲像嵌著一層紅瑪瑙,鮮得晃人的眼。愛美的人總有法子,可以包裝到牙齒。正因?yàn)橛兴齻儯畈鸥用利悾澜绮鸥袆?dòng)力轉(zhuǎn)動(dòng),我才感覺今天的粥格外香甜。
男孩沿著碗邊不停吹氣,瞅準(zhǔn)時(shí)機(jī)啜一口,然后緊緊地皺眉,還不忘脧我一眼,莫非他還惦記著我的。我正嘩啦啦地吞咽,額上沾滿了汗滴,我的樣子顯得很小器。不用調(diào)頭,我知道,有很多人在看我,那目光完全分不清美丑,真掃興。
“叫你少看些電視和手機(jī),你不聽,這不,成了熊貓眼吧,早晨又起不來,吃個(gè)早餐也無法平靜。”媽媽一邊揩孩子臉上的汗,一邊替他吹氣,吐氣如蘭,也許就是這樣,空氣一下變得輕盈而浪漫,細(xì)品之下,還有沁甜。你要不信,你看四周的人,哪個(gè)不是閉著嘴,張著鼻翼拼命地吸氣。
孩子真幸福,其實(shí),我的粥還很燙,臉上也淌著很多汗,除了自己,有誰管。我都想與孩子換一碗,我開不了口,我怕四周的眼,我怕讓那媽媽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