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我還沒來得及傷痛，我只覺得心里堵著一朵巨大的二氧化碳，極盡所能地填充著我整個肺部，我覺得我沒法呼吸，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氣，手被老羅壓麻了仍舊無知無覺。

? ? ? ?我腦海里全是那個女孩。

? ? ? ?我想，我應(yīng)該說說這個女孩，她叫羅靜。

? ? ? ?羅靜還是個女孩的時候就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可在我們童年的記憶里，羅靜過得是很糟糕的。

? ? ? ?然而，幸運的是，羅靜有個愛她的父親

? ? ? ? 當(dāng)時的羅老爹最喜歡的就是他這個叫羅靜的女兒，甚至超過他家的幼子羅剛，當(dāng)時好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我知道，因為我親眼看到過。

? ? ? ? 我和老羅比羅靜大三歲，在羅靜剛出生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能夠獨自一人屁顛屁顛地穿過對于當(dāng)時的我們而言過于寬廣的村莊，到村外的田壟去撒野玩耍了，田壟的另一邊就是羅寨，就是老羅家呆的村子了，羅寨和我們村隔了一條叫織女的河，據(jù)說是羅家的老祖宗和我們陳家的老祖宗一塊取的名字，據(jù)說本來羅陳兩家也就像普通的鄰里一樣互不侵犯但也不甚親近。然而，有一次老陳家的祖宗上山打獵，結(jié)果就被條毒蛇給咬了手，眼看就要命絕于此，老太爺當(dāng)機立斷把左手給砍了下來，可惜一手實在是施展不開繼續(xù)給自己包扎了，只能看著殷紅的血像泉水一樣往外淌，他用右手緊箍著左手腕跟，丟了所有東西一股腦地就往回跑，結(jié)果沒跑幾步路就倒在地上了，四肢麻木頭腦眩暈，眼見就是快不行了。就是這時候，羅家的老祖宗正好路過了，看到躺倒在地上的陳太爺二話沒說就丟了東西沖上去了，也是我們陳家老太爺他命不該絕，愣是回了一口氣，羅太爺那是清楚人，一看傷口就發(fā)現(xiàn)必定是中了蛇毒了，還冒了黑血，于是羅老太爺先是給陳太爺扎了布條，當(dāng)時布條多金貴啊，羅老太爺二話沒說把身上的衣服撕了個通透，當(dāng)下就拿了陳太爺?shù)氖职焉韨?cè)的酒壺里的酒給倒了上去，當(dāng)時那會還正好興雄黃酒，幾番折騰下陳太爺愣是給羅老太爺給折騰活了，說來也是巧，就這樣兩家變得舉家皆親，正好兩家老太爺?shù)脑鴮O曾孫女剛要問世，于是指腹為婚，結(jié)為親家，而兩家中間的河也在兩家人成婚那日改為織女河，來祝福兩位新人能夠白頭偕老，兩家人能夠世代安康，世代交好。

? ? ? ? 說起這織女河，也是有原因的，阿靜就是在這條河上活了下來，然后像這條河一樣磕磕絆絆又義無反顧地走向他未來的路。記得那天，我們家早早地就吃了午飯，三歲大的孩子也不用懂得做家務(wù)，一天到晚的任務(wù)就是自己放養(yǎng)自己，順便放個牛啊羊啊什么的，等到了該上學(xué)的年紀(jì)，家里若是寬裕的就會送到羅大爺?shù)膶W(xué)堂里去混個識字兒，若是家里不寬裕的就放個牛兒，砍個柴，總有各自的日子。我家算是寬裕的，私田也有個三四畝，雖說不是地主人家，但是總的還是十分寬裕的，至少比起老羅家里是很好了。我一直到六歲的時候都是不用做家務(wù)的，這讓我有了一個歡快的童年，也讓我認(rèn)識了老羅，一輩子的兄弟。我去老羅家的時候習(xí)慣性地會走小路，因為從大路過去就必須得繞一個大圈從為數(shù)不多的橋上過去，我一般懶得這么干，就會從小路走，然而小路不是那么容易走的，我必須穿過一個大水潭，水潭的周圍都是濃密的樹林，而且水對于那個年紀(jì)的我來說還是很深的，幸好水潭邊上是有浮石的，只要不下大雨，稍微小心一點就很容易走到對岸。可是就在我要穿過樹林，過水潭的時候，一道落水的聲音就把我嚇了一跳，我躲在樹后邊看河的那邊，我看到一個男人把一個嬰兒丟到了水里，嬰兒漂在浮石的一邊，淺水打濕了嬰兒的襁褓，但是那孩子沒有哭，我看到水一點一點地往孩子頭上漫，也看到他發(fā)紫的嘴唇，我嚇得出不了聲音，我覺得我似乎遇到了碰頭仔，那種專門拐賣小孩的渣滓，我當(dāng)時發(fā)抖著看著那個男人我看到他別過去的臉一片蒼白，好像血量最富有的心臟整個都被摳掉了，臉上的血色都流進了無聲的大地里，那個孩子終于哭了，河水漫進了孩子的鼻子，接著孩子就發(fā)出了劇烈的咳嗽伴隨著難以遏制的哭聲，終于，男人動了，他猛地用腳撩向奔騰的河水，像是唐僧做了把孫悟空趕走的決定一樣決絕而心碎。他一轉(zhuǎn)身猛地走了兩步，然后忽然怪叫一聲跪在了地上，我看著他跪著爬回水潭邊把痛哭的、全身濕透的孩子抱了起來，摁在了懷里，又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那一刻我覺得他身上的什么掉了，委屈的肩膀因為負(fù)重變小而微微聳立，我看著他踉蹌又不高大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一邊哄著孩子一邊走了回去，然后把一些印記留在了我五歲的靈魂深處。

? ? ? ? 那一年，羅靜，一歲。

? ? ? ? 我在樹的后面瑟瑟發(fā)抖，我當(dāng)時感覺不到什么，只知道單純地害怕，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我自己飛快地跑回了家，從那以后，我得了一場大病，但是大概是處于對自己的保護，我漸漸地忘記了這件事，直到有一天我又遇見了那個想淹死自己孩子的男人。

? ? ? ? 后來，老羅告訴我說，那個男人叫羅強，是貧農(nóng)，家里家徒四壁，本來是沒那么艱苦的，只不過家里老人得了大病，兩兩都癱瘓在床不能勞作，只剩妻子和自己苦苦支撐，本來想著生個孩子好好生養(yǎng)，將來能有出息，結(jié)果卻逢二老去世，所有的積蓄都用來填了喪葬的大洞，結(jié)果連小孩出生都是自己在接生，而且生了個女兒就讓一家人更加地絕望了，大概是家里養(yǎng)不起孩子，羅強就生了把孩子丟掉的想法，才有了我看到的事。當(dāng)然，幸運的是，羅靜就這樣福大命大地活了下來。羅靜很爭氣，不但能操持家務(wù)，而且學(xué)業(yè)也好，都是自學(xué)也能成才，幫家里減輕了不知多少負(fù)擔(dān)，因此羅靜他爸一直都覺得愧對女兒，所以對女兒格外好。羅靜也從來沒有怨恨過他爸，她是個堅強而勇敢的女子，她走了一條我們誰也走不下去的路，一條我們甚至想都不敢想的路。

? ? ? ? 自從羅靜三歲的時候，就是我們正式成為朋友的時候了，羅靜總是在早上去放羊的時候和我們呆在一塊。其實這是一種不負(fù)責(zé)任的說法，因為，其實是我們學(xué)會了翹課。那些年歲我們村子里還沒什么戰(zhàn)火，平靜的歲月是我們童年快樂的溫床。我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呢，我記得那天是我和老羅約定逃課的日子。

? ? ? ? 我和老羅一天到晚腦袋里想的是什么？這大概是連我們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比如說我們看到羊的時候忽然就想到了羊糞，我們總是樂意把圓圓的 糞和長長的糞來個細(xì)致入微的對比，為此我們還專門偷了自己的糞便來研究呢，首先是關(guān)于內(nèi)部的問題，我們發(fā)現(xiàn)羊糞的水分可少了，但是人的糞水分就很多，為了研究人的糞便水分究竟比羊的多了多少，我還偷偷地把家里打豆?jié){用的濾袋給偷了來，當(dāng)時的我們把自己的便便丟到濾袋里，然后就開始了各種艱辛的研究奮斗，最后……我們當(dāng)然沒有把自己糞便里的水分提純出來，因為便便實在太臭了，而且因為瞬間的使力，糞便從濾袋里飆飛了。

? ? ? ? 最后我們直接把濾袋給扔進河里了，于是乎我們連續(xù)兩天聽到村里的大媽抱怨最近河邊洗的衣服有糞便的氣味。當(dāng)時我們的想法是：“看來下次得換個地方扔。”

? ? ? ? 然而遇上羅靜那天，就趕上我們研究羊糞的另一個課題啦！我們決定，不讓羊吃草！我們讓它喝水，一直喝！我們想知道，只喝水的羊，會不會，拉出稀便便呢？真是好值得期待啊！

? ? ? ? 所以，我們決定，我們馬上就要翹課去找一只羊試試看啊！

? ? ? ? 于是乎我們就鬼鬼祟祟地找上了一只羊，然后不停地折騰它不讓它吃草，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它往水潭那邊趕。

? ? ? ? 羊是有靈性的動物，它們是很機敏的動物，在危險靠近的時候總是能夠很快發(fā)覺，比如說在我們面前這只待實驗的羊。在我們一步一步的逼近和驅(qū)趕中，這只羊以它高超的智慧領(lǐng)悟了些什么，于是，它開始往回跑了，這速度真是快得不得了，，我們只覺得忽然之間這只羊就從我和老羅的包圍縫隙中竄出去了，跟過年的時候放的竄天猴似的，我們追著羊的屁股跑過去，順便還得到了羊的禮物，如果羊也會放屁的話。

? ? ? ? 老羅跑得可快了，羊的四只腳跑起來的速度在他看來也就跟單腳跳似的，只見他往前就這么竄著竄著，兩三下就把那只一點都不乖的實驗羊給逮到了，他整個身子也就和羊差不了多大，他怕羊把他給掀翻咯，就把自己整個人都往羊身上壓，兩只手摁住羊的前腿，兩條腿抵住羊的后腿，愣是用野蠻的方式讓那只羊劈了叉！

? ? ? ? ?就在我們以為我們的實驗對象要束手就擒的時候，這只羊抬起它無處安放的頭，呼地把唾沫糊了老羅一臉，如果不忽略從側(cè)面忽然出現(xiàn)的羅靜的話，這個場景其實沒什么，但是，如果出現(xiàn)了羅靜，就會有“羅靜的視覺”，這個視覺里的畫面是什么呢？

? ? ? ? 老羅壓在一只羊身上，還和羊親嘴！一個小伙站在旁邊，還看得津津有味的！

? ? ? ? 按照現(xiàn)在的話來說，羅靜當(dāng)時的心里應(yīng)該有一萬只草泥馬在奔騰！

? ? ? ? 然而，三歲的羅靜可淡定了，她大吼一聲：“啊！”然后附送一個下巴掉地上的驚詫的表情！

? ? ? ? “小哥哥！你們在干什么啊？那只是小羊羔！是不會有羊奶喝的啦！快點下來啊，小羊要死啦！”

? ? ? ? 我和老羅都震驚地看著一邊說話一邊手舞足蹈的羅靜。

? ? ? ? 我們覺得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她的腦回路比我們還難以理解。我們可以當(dāng)好哥們。

? ? ? ? 于是，我們順理成章地成了好哥們，不過，即使是這樣，我們終究還是沒有把實驗進行下去，雖然我們手舞足蹈地跟羅靜講解了我們的各種實驗而且還很成功地讓她笑得在田壟上抽搐，但是我們?nèi)耘f沒辦法繼續(xù)我們的計劃，因為羅靜是不允許我們這么干的，她說，要是讓我們一直喝涼水，我們也會拉肚子的，何況是羊呢？事后我就在想，我們一定是在互相影響著彼此的，比我們小三歲的羅靜，其實比我們更懂事。

? ? ? ? 小時候總是覺得時間是過得很快的，早上剛出去玩的時候，太陽還在田壟那邊，一轉(zhuǎn)眼就到山的那邊去了，而小時候的我們是真的只是轉(zhuǎn)了個眼而已，我們連一個游戲都沒有玩到結(jié)束，只好約著明天繼續(xù)，或者說，當(dāng)我們意識到我們的游戲該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都長大了，似乎一夜之間所有的伙伴都退去了稚嫩，準(zhǔn)時地幫家里做家務(wù)，準(zhǔn)時地去私塾上學(xué)，聽先生說一些文言白話，然后乖乖地待在家。這時候的老羅和我也到了該干活的年歲，我們八歲了。小時候只是放放牛羊上上私塾，現(xiàn)在我們開始準(zhǔn)備插秧種地，割麥拔草了。

? ? ? ? 我和老羅相見的日子倒是沒怎么減少，上私塾的時候總是在一起的，但是羅靜，我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見到她了，命運是一件很神奇的東西，羅靜，終究還是被賣了。

? ? ? ? 那一年羅靜五歲，成了別人家的童養(yǎng)媳。

? ? ? ? 我們沒能得到她離開的消息，直到我們兩天沒見到她，才從羅父那里得到了消息。羅父給了我們一個用小紅布包著的東西，說是羅靜給我們的，我們傻傻地點了頭拿著紅布包走了。

? ? ? ? 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河邊的，直到老羅絆了一跤，把膝蓋摔成了絳紅色。

紅布包里有兩條項鏈和一封信，項鏈?zhǔn)俏覀冊诤舆厯斓氖^做成的，石頭上細(xì)細(xì)地磨了洞洞，用紅線串著，手藝透著女孩的細(xì)心和靈巧，這是一塊能夠規(guī)整并且平滑地分成四小塊的石頭，我們叫它桃花石，大概是受桃園三結(jié)義的影響，我們都認(rèn)為這是一塊代表四個人的友誼的石頭，雖然我們是三個人，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們對它的喜愛。所以，當(dāng)我和老羅為這塊石頭的歸屬問題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們決定把這塊石頭送給羅靜，羅靜當(dāng)時很開心的要了去，我和老羅都不知道，原來她做成了這個。

? ? ? ? ?我和老羅也不知道，再次看到這塊石頭的時候，它已經(jīng)不是完整的一塊了。

我和老羅坐在河邊把信讀完了，信上說：“阿靜走了，羅哥哥和川哥哥要好好念書，還有幫我照顧我爹和我娘，最后，石頭一定會保佑我們再見的。”

? ? ? ? ?我和老羅把信收好，把各自的項鏈戴在了脖子上，直到今天，我們的石頭還沒有摘下來，我們一直想讓石頭在我們都入土為安之前，再完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