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欠

愧欠

李自立

那個時間也差不多是初冬,剛好我們工地收工,我回家冬休期間,父親頭上的腫瘤那年不停地發(fā)作,不但流膿血,而且疼痛難忍,疼痛發(fā)作時聽父親說就連臉上的肌肉和頸部都疼痛難忍,父親疼的實在是沒轍了。

父親頭上的腫瘤什么時候生長的,我還真沒問過。七五年我在縣醫(yī)院住院期間,父親順便在縣醫(yī)院給我守護病床時,曾經在醫(yī)院外科給自己做過一次,遺憾的是手術沒有成功。

隨著人年齡的增長,身體各種肌體功能和免疫能力出現了大幅度的下降,因此,他已經身體確實有點扛不住了。我剛踏進家門,父親給我詳細描述著腫瘤腫破時流血的場景,我聽著父親的詳細描述,內心當時特別地木亂和煩躁,還能說什么呀,那就想辦法聯(lián)系弟弟倆人籌錢,給父親檢查病情看病吧。如果能做手術把這個腫瘤做掉,取掉父親一輩子的疼痛,當然是莫大的欣慰了。

經過三番五次的溝通商量,我們弟兄二人決定去大醫(yī)院給父親檢查這個病灶。由于弟弟上班時間倒不開班,所有事情前后經過,都由我聯(lián)系預約醫(yī)院并辦理一切住院手續(xù)。

一切事情安頓地妥妥當當,由我禮拜天下午帶父親到四軍大附近住宿,第二天天不明由朋友開著自己的車輛,和我一起陪同父親去西安四軍大檢查看病。這樣的安排,也可以說算是天衣無縫,一不怕趕不上排隊領號,二不怕求醫(yī)沿途的勞累。因此,自己心里一直想著有條不紊,計劃還算周密。

到省城給父親就醫(yī),沿途我一直在想,花錢多少,做子女的無怨無悔,但愿父親腦瘤的檢查結果是良性,直接把病灶一次性手術,過后永不再犯,那就真的一切阿彌陀佛……

周日下午和父親到西安,首先尋找安排晚上的住宿,按照一往我出門的經驗,登記一間干凈點的房子住了就行。然而多年在高原,自己對西安已經兩眼一抹黑,那兒有廉價安全的旅社根本就不知道,因此心里想著,反正是自己和父親住,那就登記個安全干凈的標間吧,于是我?guī)е赣H走進了一家小賓館,父親在樓道的長椅子上坐了休息,我自己登記辦理住宿手續(xù),等我認真填寫好住宿情況,交費后,我轉身準備帶父親去房間休息時,發(fā)現父親不見了,我當時一下午就心慌了,父親會去哪里呢?

當時的心跳立馬加速,我迅速蹦出賓館大門,在大門外邊東西南北地用目張望,四下不見了人的蹤跡,于是詢問門口湊牛九的幾位年長老師傅,其中一位老師傅用手隨意朝南邊輕輕一指,嘴里滿口關中口音道:“好像出門往南岸子去咧”謝過老師傅后,以迅雷之勢,立馬往南尋找,氣喘吁吁地往前跑了大約五十米不見,我立馬轉身折回,以我的經驗,十來分鐘父親不可能走的太遠。等我轉身折回時眼前一亮,終于看見了父親,他竟然疙蹴在人行道的垃圾桶旁邊,在悠閑的抽著他的老旱煙。我上前問隨口道:“大你疙蹴這兒弄啥呢?”此時的父親連頭也沒抬,正眼看也不看我一眼道:“我抽旱煙呢,我弄啥呢,你說我弄啥呢?”我當時就郁悶地隨口道:“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間又是出走,又是發(fā)脾氣,我怎么就惹你不高興了?給我發(fā)這么大的無名火?”此時的父親不滿地看著我生氣地道:“你這幾年門出的,忘記了自己的本質,你忘記了自己是農民,就住一晚睡個覺莫,給人掏一百元?”我強詞奪理地道:“這是西安,你以為在咱家門口,在我們大車村口,哪有便宜的房子讓你我住?”此時誰也不讓誰地,父子二人在古城長安的大街上吵架了,沒等我話說完,父親用旱煙鍋頭子在垃圾桶的口子上一邊敲打著彈掉煙灰,一邊回答我道:“要住你住去,我回家去咧,咱父子羞先人呢,跑到西安大街市上吵架來咧。”……

就這樣吵著惱火一陣子,以我屈服失敗告終,并給自己引來無數雙好奇的眼神,這些眼神在詢問我,在打探我和父親的作為。本想讓他好好休息一晚洗個澡,也順便享受一下城里標準間的待遇,沒曾想招來了埋怨和對我的不滿。最終還是我求人退房子唄,好就好在如今的青年人都很懂事,小賓館前臺的服務真好。

雙腳踏出賓館大門,我又開始犯愁了,到哪里去找個便宜點的小旅社呢?在我猶豫不決時候,父親用眼神示意我旁邊的一個小巷子,走進巷子口確實有一小旅社,就在剛才父親抽煙的旁邊。確實便宜才三十元一夜,等房子安頓好了,躺著旅社床上稍歇,此時父親道:“這不挺好嘛,干干凈凈地,節(jié)省的七十元吃一頓也行啊”。我隨意地附和著父親,此時的自己,心里卻一直在泛著嘀咕……

安頓好住宿,吃完晚飯早點休息,明天天亮,還要四五點起床趕著排隊掛號,畢竟這看病難嘛,已經是國人近年來的驕傲,我也緊隨其后。

第二天五點到四醫(yī)大外科掛號排隊,地下車庫爆滿,車無處存放,樓上車庫爆滿,無處存放!走近掛號窗口外看,掛號的足足幾百人,醫(yī)院外科掛號處,一個號終于掛上了,擦擦臉上的汗水高興極了,不過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十一點四十,看病只能等著下午再來。當然我也見怪不怪,這是我們中國的特色社會主義嘛,有何理由和資格去埋怨呢?

下午看病,醫(yī)生開了一踏子的檢查單子,那就遵從醫(yī)囑開始病情檢查唄,這樣的檢查以及等候檢測報告,整整等了一個禮拜,終于可以拿著所有蓋滿紅印章的檢測報告,去找醫(yī)生這位大神了,當時高興壞了。見到醫(yī)生經醫(yī)生仔細診斷后明明白白地告訴我,腫瘤是良性,不過萬手術需要一萬五左右的費用。此時的父親和我們弟兄二人直接蒙圈了,正當我們弟兄倆商量著怎么籌錢給父親治療時,父親卻倔犟地走出了四醫(yī)大的大門,他胳膊底下夾著自己的一個隨行的旅行包包走了,我趕上父親問道:“大,你干啥去?”此時候,只見父親思考都不用思考地回我道:“回吧,這病我不看了!”

我又一次的蒙圈了,我當時就直接傻眼了。

四醫(yī)大的大門外邊,看病的病人,陪護的家屬,還有那些關心看病救命錢的醫(yī)托、賊娃子、騙子三番五次,輪番上陣。我只有和弟弟拿著所有檢查的結果,和父親弟弟回弟弟工作的地方,重新父親子三人統(tǒng)一意見。醫(yī)院里再看不到希望了,在四醫(yī)大給我的父親治療此病,看來我們弟兄當年的經濟能力,父親已經失去了信心,我再不能和他老人家在這文明古城有上次的尷尬了。

雖然當時心里這樣想著,可我心里卻依然十分地矛盾,如果和弟弟父親一同回去后,父親還能來醫(yī)院嘛?然而我不回去,我難道和父親又在大街上吵架?我能執(zhí)拗過他這個老黃牛的脾氣嘛?我當時的內心里十分地矛盾,當然我也清楚地知道我自己來西安干什么,然而我最終又一次地向父親屈服了。屈服于父親的性格,這是一貫的,我已經習慣了,并沒有埋怨父親的意思,只是覺得自己每一次輸得都那么地尷尬,輸得臉上有點掛不住,輸得心里覺得自己今生,愧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回到弟弟宿舍里,父親終于說出了自己的道理,他說:“我自己頭上的腫瘤,已經扛了一輩子多半生,還不能再扛幾十年?“他的意思,回家吃藥打點滴消炎,既然檢查結果是良性,不會再有病變,他已經知足了,如果要做手術,兩萬元你們弟兄兩拿不出來,即使當時能拿出來,兩家十二三口人還要正常生活吧?這就是父親最終的說法和想法。最終,我們弟兄二人不甘心地跟隨著父親回家了,當時回家進村時,記得曾經有人問父親,怎么手術沒有做就回來了?父親當時回答是:“醫(yī)生說是良性的,不用做手術。”每當一個村方鄰居問起這話,就像有人在臉上打我耳光,每當父親回答別人此話時,就好像有人在質問我:“日子過成這樣子,你給自己父親看不起并,你不感覺羞恥嘛?”更覺得有人在旁邊感嘆,中國的農民看病就如此艱難嘛?

事情就這樣息事寧人了,就算我給父親在西安看一次病,1975年父親在彬縣和西安給我看病,抽的自己血,用自己的血換兒子的命,2009年我去西安給父親看病,卻因為無錢給父親看病最終夾著尾巴悄悄地回到大車村,父親頭上的腫瘤在恥笑我,世人在恥笑我是個大逆。

事情到了2016年伏天,二兒子的媳婦坐月子期間,父親的頭上腫瘤又一次嚴重了,上午兒子和弟妹打電話,我立馬買票循化啟程出發(fā)。下午兩點我剛到西寧火車站,二兒子打電話說,他爺爺的腫瘤手術已經結束,前后從住院到手術結束不到三個小時。而且最后這次住院結束的總費用,才花了三千元左右。手術是在彬州市西安交大附屬醫(yī)院外科做的。

確實當時心里激動壞了,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我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兒子電話打來,每一句話我都讓兒子說慢點,說仔細點,我的家鄉(xiāng),我的故鄉(xiāng)如今讓我刮目相看了,我的大美彬州!

心情激動之余,坐在回家的列車上,我的心跳和列車前行鐵軌響的節(jié)奏一模一樣,我一直在思索自己對于父親愧欠,我需要生命他給了我,我身體需要鮮血時,他給了我。而我呢?我和弟弟沒做到的,弟妹和老二兒子做到了,我是不是愧欠了父親什么?

還有,我想順便問幾個為什么,這個小小的動脈血管瘤,四醫(yī)大沒看成,最終故鄉(xiāng)彬州市醫(yī)院卻看成了為什么?四醫(yī)大要一萬五,彬州市醫(yī)院三千元卻能搞定,這又是為什么?

2018年12月13日哈密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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