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末初秋,我由紫金港搬到西溪養老院,開始了三年的人文學院生活。
說是“夏末初秋”實在太不恰當了一些,九月初的杭州仍似火爐,只是我還保留著把九月稱為秋天的習慣。不過,比起酷暑時節那些個燥熱的夜晚和連綿起伏的蟬鳴,秋天要靜謐得多。
西溪確乎是所養老院,從此再沒有煩心的每周例會,沒有趕不完的文檔和表格,多的不過是上課路上川流而過的車輛,以及一個窮年閃爍的紅綠燈。
大二時候的事因為時隔一年,竟也記得不甚清楚了。我選了兩門歷史系的選修,結果這兩門課的到課率比我的專業課還高。進了城就經常和室友去湖濱逛街,以至于后來都覺得逛膩了。變得非常宅,嗜睡,總是喜歡翹掉大類課用來午睡,于是睡一下午,等醒來的時候,往往天都黑了。
樓下有兩只三花貓,一只黃白相間的貓媽媽。我們給三花貓中胖乎乎的那只取名叫胖胖,瘦一點的則叫瘦瘦。后來和它們玩得熟了,就經常喂一些貓糧。
兩只貓里我更喜歡瘦瘦。我覺得它很乖,每次擼貓的時候都會任我蹂躪。其實一開始瘦瘦的脾氣并不好,也許那時候還比較認生;但不知從哪天起就變了性格。總之,誰會對乖順的貓貓有抵抗力呢?
這些照片是我去年十月底拍的,距今恰是一年整。我還記得那天天氣非常好,清晨和傍晚是涼意十足了,而午后的太陽卻又暖洋洋的。秋高氣爽是這個季節給人類最特別的饋贈。我和室友去南苑打卡,扛著相機轉了一圈南苑,回來和貓貓玩了很久,于是有了這些。
說起來,瘦瘦被人領養走也有好幾個月了,如今樓下的貓也換了一批。它在的時候我并不是什么敬業的投食者,它走了后我卻開始緬懷。今天翻這些照片,我還分不清圖片上的到底是哪只,問了室友它們眼睛的顏色才明白這只是瘦瘦。這竟然成為我手機里唯一一張它的正面照。
我對秋天一直有一種復雜而微妙的感情。如果說我最喜歡的季節莫過于盛夏,似乎也不對,因為我到底還是討厭那種悶在熱空氣里的感覺,而且早八點的太陽就已經太曬了。我討厭冬天對我而言又是不言自明的。于是秋天成為一劑調和,成為四季中最富詩意的短促意象。是了,每當想到“詩意”二字,最先浮現腦海的必定是秋葉緩緩旋落地面的場景。秋是夏的末弦,所以我覺得它還很熱情;是冬的前奏,于是它又多了一絲綿綿的憐惜。
天涼好個秋。每一點可覓得的秋聲,都在勸君惜取少年時。
為何春天卻不能給我這種溫柔的體驗呢?也許是落葉歸根的悄無聲息較之春日融融和滿園芳華,更多了一點寂寞的味道吧。我其實很喜歡花開,但又對可預見的凋謝充滿著難以言說的擔憂。而落葉一出現便是凋零的形態,它沉沒得足夠徹底,就不會讓人擔心所謂擱淺。對落葉沒有預期,所以它可以隨便怎樣發黃發暗,也可以閃著金黃色的光芒,無論如何都是一種結局了。
在好多個備戰高考的夜晚讀到泰戈爾那句“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不曾有什么審美知覺上的沖動。如今,我卻真實地一次又一次想起這句近乎神圣,類乎箴言的話來。
這是去年的十一月,文三路上的梧桐樹終于迎來了它的盛日——我始終認為梧桐的季節在于秋——落英繽紛,秋葉瑟瑟。
和落葉相宜的倒不一定是地面,畢竟城市里的水泥路除了干凈平整,也無甚新意可言。秋葉尚在枝頭的時候和藍天最襯。也只有秋日的碧空能給予萬物如此敞亮的光照,配以萬物如此澄澈的顏色。
今天吃完午飯回寢室,隨手照下一張落葉。
我當慶幸,每次清理相冊的時候未將這些細枝末節的撰寫和漫不經心的涂鴉刪除。是否又當感謝手機的即時記錄功能,否則如何回憶起一息一瞬的動容。何處聞秋聲?竟要從這二維的世界里尋找,對著一塊小小屏幕追思。
如果停止這種漫無目的的感動,我實在是厭倦了在這養老院的生活。我厭倦了,不僅是讓人倒胃口的食堂和上下樓梯的拿外賣,不僅是嘈雜的風聲和隨時可能出現眼前的電瓶車,折磨的上下課點頭問候,沒有效率的小組分工,不合拍的閱讀材料和不合拍的專業課。可是明年的此時此刻我又將和哪種甜苦相逢?也許所有的不愛和不悅都是一場不可見的紅移。
長長短短,皆是人生。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
朝如青絲,暮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