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要你要離職了，而且這一次，你說你不準備找另一份工作上班，而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一些事情。我略略有點詫異，抬頭看著你，不禁想起你上一次離職的場景。

那會兒你剛從國內最好的大學畢業，進入一家世家五百強的企業，你總興奮地和我分享各種消息，“我的經理帶我好有耐心，不僅教我工作技能，還教我職場的道理！”“項目內容好有趣，原來這個行業是這樣的！”“公司還為我們準備了各種培訓課程，考慮得好周全！”“我這次住在浦東的金茂君悅，能看到整個外灘！”

我看著你穿上職業裝在標準裝修的大廈里來回來去，逢大事小事必發郵件；項目上的具體事情你管理著乙方，能同時推進四五個；午飯后你去茶水間用咖啡機磨一杯咖啡加點奶，接起電話帶著笑意說，“你好，May I help you??”

這樣外人看起來光鮮得體的工作狀態，我以為你會一直堅持做到退休。但是過了兩年，你告訴我，你要離開這個公司，換到互聯網行業去。

我問你，老板對你苛刻了？項目沒有意思了？乙方做出的東西讓你不滿意？公司待遇標準降低了？

你搖頭，你說老板連非工作時間找你第一句話都是抱歉或者不好意思，項目很有意思，推著乙方做了很多事情，做了很多新的嘗試。可是，項目啟動之前要花很多時間走內部流程與消耗，真正項目執行時間，其實只占少數。還發現自己不會的東西越來越多，成了懂看不懂做的假把式。公司的待遇標準是公司的，和你并沒有關系，它隨時可以拿走。你最后說，你待的時間越長，你依賴這個企業就會遠超過它重視你，你不走這樣的路。

于是你就去了一個估值過百億美刀的互聯網公司，轉身開始做戰略分析的相關工作。不再有繁雜的流程，不再有嚴格的溝通級別，甚至穿著打扮，都變成了牛仔褲和T恤。身邊的人詫異前后的跨度，因為你不熟悉戰略分析的邏輯方法論，此前也對互聯網行業了解不多，甚至于具體到Excel的熟練度，也略弱些。于是你每天埋頭苦學，了解資訊，不懂就問，遇人就聊，為了能更方便自己做分析，你還學了數據庫語言。現在的你，從行業調研到業務效率分析已經能從容應對，做起來條條是道，說起來也有板有眼。

我想，你應該是踏實繼續工作，穩定了，不折騰了，然后你現在告訴我，你又要離職了，而且不想再上班？

你點點頭，告訴我說，這個世界你知道的太少了，擁有的時間太少了。幸運的是，你有了一點思辨的能力，既然會了一點思辨，那為什么要浪費它？你想更多的實踐，這些實踐不是為了沒日沒夜去成就別人的事業，是為了讓自己能留存多一點時間。

我微微搖了搖頭，表示并不是很明白，這兩年，在工作之余，你還想了些什么？

你說，我看到了自己有多局限。

以前，你覺得做不完的工作本身，就是最難的部分；寫不完的文件，看不完的資料，最讓人頭疼。現在你發現，思考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而持續在思考的人，其實是少數。我們走到了寺廟，感覺到了禪意，趕緊回來寫下自己的感受，這種所謂的洗禮，離真正理解禪意還差著十萬八千里。認為看到即得到，好比做了宏偉的計劃就自我陶醉已經得到了實踐本身，是很荒謬的。

以前你覺得自己剩下的時間還很長，而且，你工作也很努力，但每個人付出的時間和精力與我們的得到的東西并不成正比，那些在萬家燈火中辦公桌前的埋頭苦干并不與結果直接相關，思考的深度才是。低效的獲得并不是不行，水滴可以石穿，愚公可以移山，但是每個人的時間多少，又有多少人是愚公呢？

以前你以為人們的各方面都在進步，自己作為現在的人，是比古人要先進的，但是并不是。論雕塑論技法，現在的人已經再也做不出像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米開朗琪羅那樣的作品，論繪畫書法，唐宋時期就是巔峰，更不要說，中國整個的美學體系的奠基根源其實是兩千多年前的《周易》，而后面的人們一直在延展和豐富。人們真的都在進步嗎？

以前你相信自己看到了藍色，你就能把藍色告訴別人，你看到了椅子，就能把椅子告訴別人，其實你做不到。你看到了藍色，你可以說天空是藍色，海洋是藍色，可是你怎么告訴雙眼看不到這個世界的人？怎么告訴那些天空與海洋的顏色都沒有感知過的人呢？好比照片里的椅子，文字里的椅子，和木頭做的椅子，哪一把才是真正的椅子？

以前你覺得用化學的制品去催生植物 ，污染環境，是不好的，可是如果沒有化肥，產量降低，更多的人會餓死。當拯救三只大熊貓還是讓100個貧困的小孩上學所需要的投入一樣時，怎么去選擇？共享經濟的盡頭，難道不是少數人擁有了所有的資源和整合的權力，共享的盡頭并不是天下大同，卻是最極端的不平衡？你回去聽講座，聽到做了幾十年學問的老院長說，什么才是更好，什么才是更壞，我們其實不知道。

等等，你和我說了很多很多。

我原本存了一肚子的話，要和你說，我想聊你的工作態度，你的生活狀態，你的結婚，買房，生娃，你的未卜前途，甚至你的養老社保。可是現在，我都不想說了，因為姑娘啊，你以前總和我說你的“知”，現在你和我說了這么多，都是你的“不知”，你意識到了你“不知”，你已經得到了前行的路上最好的禮物，這就夠了。

姑娘，那請你繼續與“未知”同行吧，我這里，唯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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