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引擎的低聲轟鳴,炸彈落下時的尖嘯,火海,慌亂的人群,"他沉默一陣,良久才又說道,"那可真是一段恐怖的經歷??!"
坐在我對面的老人神色恍惚,他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的香煙忘記了抽,煙霧裊裊,模糊了他的臉龐,此刻他不屬于現在,只屬于那段歷史。
"嘿,"我說,敲了敲他前方的桌子,將他拉回現實,"我遇到過一段更恐怖的經歷,想聽聽嗎?"
"還能有更恐怖的經歷?說來聽聽。"老人臉上寫滿難以置信,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煙,將煙屁股摁進了煙灰缸里。
"事實上,那事兒就發生在昨天。"我盯著那截煙屁股,開始娓娓道來。
"我家住在二十多層的樓里,平日里居高臨下,無論是大媽的廣場舞還是夜半樓道里的腳步聲都影響不了我,真是清凈自在,所以我在家一向放松,這你是知道的。但你同樣也應該知道,住在這么高的樓里,一旦有事,就很尷尬了。就比如那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吧,一般你是碰不到的,可一旦碰到,哼哼。"我冷笑兩聲,看向老人。果不其然,他臉上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緊張。
我用手輕撫著自己的左胸,那里昨天曾經因為恐懼而劇烈的收縮過,"可一旦碰到,"我長嘆一聲,繼續說道,"可就不得了了。"
"昨晚夜色已深,我沒有開燈,而是任由月光透窗而入,在地板上鋪墊出一層慘白的光芒。正在這個時候,我似乎聽到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
老人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急切地追問,"然后呢?"
"然后呢?"我若有所思地重復著這三個字,"然后我發現這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
手機充電器閃爍著微緲的黃光,飲水機的熱水指示燈則在黑暗里像一個通紅的瞳孔,電燈的開關距離我有五米,我坐在床沿,猶豫著要不要過去。
流傳自童年時代的恐懼支配了我,黑暗里藏著可怕的怪獸,我困守著布有結界的床,茫然而又不知所措。
"飛機引擎的低聲轟鳴,炸彈落下時的尖嘯,火海,慌亂的人群。"老人像得到啟示一般喃喃低語著這些詞匯,身體顫抖起來。
我靜靜地看著他,平靜而殘忍的繼續敘述著,"你經歷過飛機轟炸城市的時刻,想必你應該知道那種恐懼和彷徨,反正在那個時候,我就是這種感覺。"
大概猶豫了三分多鐘吧,那個聲音雖然隱隱約約、時斷時續,可一直頑強的存在著。
經過仔細地辨認,我確定了聲音來自陽臺。
陽臺的洗衣機里可是放著我明天要穿的衣服啊,如果今晚不去晾干,"我苦笑起來,"這個季節穿羽絨服真的會很熱。
老人直起身體,同情地看著我,靜靜等待著下文。
我慢慢地站起身來,手機充電器的黃光仍然微緲,那個紅色的瞳孔也不曾熄滅,我小心翼翼的向著陽臺逼近,邊走邊開燈。
等我終于站到了廚房的門邊時,家中已然燈火通明,可陽臺那片地方仍然是最深邃的黑暗。"
"這時,那個奇異的響聲變大了!甚至開始顯得有些急躁起來!黑暗中傳來了軀體碰撞時的鈍響。
此刻,我膽戰心驚的站在廚房門口,卻對陽臺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生存還是毀滅,當年哈姆雷特的兩難抉擇困擾了世人數百年。你看啊,世人都在做抉擇,朱自清在抉擇吃不吃救濟糧,金岳霖在抉擇要不要繼續當備胎……"
老人終于拍案而起,大吼一聲,"夠了!我是要聽結果,不是要聽你磨嘰!你說,你到底是進沒進去?"
"進去了!"我為他的氣勢所攝,語氣不由得低了三分。
"說,里面是啥?我就真不信了,朗朗乾坤之下,還能夠真有妖物不成?何況國家都發過話了,白紙黑字上分明寫著解放后動物不許成精!說吧,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
"蜻、蜻蜓。"我的語氣又低三分,但旋即又分辨起來,"你看啊,我早就說了嘛,我家住這么高一般生物像什么蚊子呀蒼蠅呀哪里飛得上來,能上來的肯定是大家伙,照我說蜻蜓比它們大多了。而且蜻蜓多可怕啊,那么多眼睛,那么多翅膀,飛起來嗡嗡嗡的又瘆得慌,我就是怕蟲子嘛,你說……"委屈的我滔滔不絕起來,竟沒有留意到老人已然起身,向墻角處走去。
那里分明立著一把掃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