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童謠案

白手絹,九寒天,東地山上女狐仙。

(一)

雕花的亭子在風中立著,雪花洋洋灑灑的落著。石桌子上一壺熱氣騰騰的苦茶,隔著好遠都能聞得到香味。

而此時坐在亭子里的人卻正望著漫天的飄雪出神,天降大雪,怕是又要死人了。

“少爺少爺,官府來人了!”喜珠突然慌慌張張的朝這邊跑來。

“又冒冒失失的,有話就好好說。”一口茶葉下肚,連帶著腸道都是一股子的暖意。

喜珠在臺階下站定:“是,少爺。官府又來人了,這次縣老爺親自來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喜珠就趕緊來稟告您了。”

“讓他們進來吧。”

喜珠剛應下,一轉頭他們已經來了,于是趕緊知趣地退下。

“請問這位可是楚公子?”

楚云生笑了笑:“柳大人,您若是來找人辦案的呢,那就沒有走錯。若是來喝茶的……茶已經涼了,不妨下次再來。”

柳逢知心里有點吃滋味,他已經是三十而立的年紀了,而且好歹也是一方知縣,現在他親自來了,面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小生不站起來迎接他就算了,居然還要往外趕人!

早就聽說楚云生破案厲害,本來這件事情是要他手下的一個神捕去做的,最后一聽這個案子才交代出了實情——他的案子都是一個叫楚云生的給他破的。

這楚府,他自然是有必要走一趟了。

雪越落越猛,既然人家不歡迎他,他就只好自己找了旁邊的一個石凳子坐了下來。

開門見山地說道:“一萬兩,接不接。”

楚云生突然大笑起來,柳逢知的心里緊了緊。

“你不說案子怎么接?我楚云生接案子可不是看銀子來的。”

“那么,你接什么樣的案子?”

天冷,茶已經完全涼透了,楚云生把茶壺往旁邊挪了挪:“好破的案子不接,好賺的錢不賺。”

第二天一早,楚云生披上了披風出門,衙門門口的告示昨天就貼出來了:徐員外家的小女兒死了,兇手是外縣的小混混,強欺不成就把人給殺了,現在已經抓進牢里了。

等到他走到了,這時候柳逢知已經在等了,剛要上去寒暄幾句,誰知道楚云生并不領情,直接開口道:“帶路。”

徐元嬰是死在她的房間里的,要說這么大的府邸連一個外縣的小混混都擋不住,簡直放屁。

“嗯……這個案子有點復雜,防止百姓們瞎想,這不才胡亂編造了個兇手……”

“行了,我知道了。給我留幾個捕快,其余的人出去。”楚云生頭也沒回,一直仔細地觀察著房間。

柳逢知看了一眼周圍,他也就帶了兩個捕快,這分明就是讓他出去的意思。

嘆了一口氣:“那我先出去,有什么線索記得喊我。”

這是一間十分中規中矩的女子閨房,房門朝南,進了門左手一側是床,右手一側是書桌。最入眼的是書桌上的一條白綾。輕輕一扯,白綾便如一縷薄紗般緩緩飄了下來。

質地柔軟,有斑斑血跡。

“人是戌時死的。”楚云生開口道。

這時身后一個捕快好奇地上前一步來:“楚公子怎么看出來的?”

楚云生瞥了一眼手里的白稠子,朝他扔了過去:“這上面是雞血。”

捕快接了過來,摸了摸血跡,還是有些不解。

楚云生嘆了一口氣:“算了,留你們兩個豬腦子在這兒也沒什么用,讓柳大人進來吧。”

不一會兒,柳逢知進來了。

“怎么了?”

“你的手下都是這種傻子嗎?”楚云生腳步沒有停,口中正說著話,手上卻拿起梳妝臺上的一支珠釵把玩起來。

這話柳逢知自然不愛聽了,但是沒辦法,誰讓自己現在有求于人呢!

“你還有話沒有跟我說。”楚云生伸出一根手指搓了搓紅木桌子,又抬起手來在鼻尖下聞了聞。

柳逢知正要開口,誰知楚云生一轉身:“走吧,邊走邊說。”

“這就看完了?”

再給柳逢知留下的,就是楚云生的背影了。

“沒什么可看的,柳大人不把話說清楚,這案子沒法查。”

(二)

一整個湖泊都凍上了堅實的冰,幾個小孩子在上面打鬧著,湖周圍都是些雜草,夾雜著雪踩在腳下打滑,兩個人順著湖邊走著。

“就案發現場來看,看起來像是自殺,但其實不是。白綾上血跡斑斑,若是自殺的話,沒聽說過上吊有把人脖子勒出雞血的。”

“你怎么能判定上面就是雞血呢?”

“雞血比人血腥,也要稀的多。而且這血呈斑點狀,一看就是在事前撒上去的。柳大人平時沒殺過雞還沒見過雞跑?”

柳逢知喉嚨動了動,臉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平時多不殺雞的……不過,就算是這樣,又怎么能完全判定她不是自殺呢?”

楚云生嘴角挑起一抹笑來:“這若是真的自殺,柳大人還叫我來做什么。是不是自殺,柳大人自己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很,桌子那么干凈,連個塵都沒沾,不像是有人踩著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作完案子又把桌子擦了?”話音剛落,柳逢知很快就搖搖頭繼續道,“那不對,既然他要造成一個徐元嬰被殺的假象,為何又要把桌子擦了呢?如果沒有擦的話……人又怎么會憑空飄到空中去?”

楚云生挽了挽袖口:“所以,柳大人還是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看來是什么都瞞不過這個楚云生的眼睛了,柳逢知看了一眼身后正在打打鬧鬧跳橡皮圈的小孩子們。

近來縣里突然興起一首童謠,這童瑤講的是東地山上的女狐仙,她有呼風喚雪的能力,要吃人魂靈的。她的名字叫元嬰,這次徐元嬰之死傳說就是被女狐仙附身,吸走了她的魂魄。

柳逢知剛講完,身后孩子們天真的聲音便傳來:

白手絹,九寒天,東地山上女狐仙。

小河童,橡皮圈,宰了老牛藏湖邊。

火來了,冰化了,兩個玩伴魂歸天。

大哥哥,哪去了?重歸夢里女狐仙。

聽完柳逢知的話,楚云生臉上寫滿了沉思,環著胳膊看向地面。

“這件案子確實很離奇,可能要勞煩楚公子了。”

楚云生這才抬起頭來,搖了搖頭:“哎,柳知府是哪里人啊?”

“從京城調任來的。”

雪花把地面鋪了個遍,整個小縣城都被裹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兩個人的頭頂也都是一片白皚皚的了。

“帶我去看看尸體吧。”

柳逢知點點頭,兩個人拐進了巷子里,這衙門的停尸間離衙門的位置不遠,但看起來也幽深幽深的。說來可笑,這地方柳逢知來的不多,楚云生倒是常來。

進門前楚云生習慣性地拿來一張沾了水的干凈布條蒙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烏黑發亮地眼睛。順手遞給了柳逢知一張。

檢尸官進去指了指一個床位:“那個就是了,確認是徐元嬰的尸體。”

“怎么確認的呢?”楚云生問道。

檢尸官掀開尸體上蒙著的白布,空氣中也跟著起了 灰塵,突如其來的腥臭味在場的幾個人都皺了皺眉頭。

這是一具無頭女尸,脖子處被一刀砍斷,骨頭和腐爛了的血管都隱隱約約看得見,肩膀上倒是干凈的很,沒有沾一丁點兒的血跡,看起來詭異的很。

“經徐員外確認,在徐元嬰的右肩上有一個大痣。”

楚云生扭頭看了一眼神色不自然的柳逢知,沒過兩分鐘,柳逢知擺了擺手:“我先出去了。”

楚云生沒有理會她,繼續打量著尸體。很顯然,頭是被一刀割下來的,死者死的時候應該沒什么痛苦。但是斷頭的時候無論哪個角度都一定會大量的出血,可如今尸體卻干凈的出奇。

楚云生對著那道巨大的血口子不斷比劃著。若要脖子不沾血,除非……

等到出來的時候,空氣很是清新,楚云生大大的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柳逢知卻獨自一個人背站在院子里的一顆歪脖老樹下。

“柳大人怎么了?”

柳逢知這才轉過頭來,臉色發白:“沒什么,只是不常見這種場面,有些作嘔。再加上身為百姓的父母官,百姓被害成了這個樣子,心里自然是疼痛不已。”

楚云生嘴角微微提起:“柳大人可真是好官啊,比上一任的那個貪官可好太多了。”

“呵呵。”

(三)

夜半,楚云生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夜色發呆,燭火輕輕搖曳著,映著他的影子在墻上也輕輕晃動著。

這時候喜珠敲了敲門:“少爺,夜深了,您不早些歇息著?”

楚云生應了一聲,吹滅了桌上的蠟燭。

今天屋子里有些冷,楚云生連爐子也沒生,太暖和了人就容易睡著,睡著了就想不了案子了。床上冰冷冰冷的,和著衣服蓋著被子也還是沒暖和起來。

后半夜的時候,楚云生恍恍惚惚聽見一陣人聲喧嚷的聲音,而后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聲音亂成一團。燒焦了的味道嗆著他的鼻孔,視線也開始慢慢模糊起來,脖子間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孟哥哥!”他死命的喊著,直到再也看不見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

漫天的火光彌漫著,點著他的皮膚,燒著他的衣服,用不了多久,這大火就會連他的骨骼都燒成灰燼。

白手絹,九寒天,東地山上女狐仙。

小河童,橡皮圈,宰了老牛藏湖邊。

火來了,冰化了,兩個玩伴魂歸天。

大哥哥,哪去了?重歸夢里女狐仙……

“少爺少爺,你醒醒!老爺不見了!”楚云生這覺睡得很沉,喜珠搖晃了他好久他才迷迷糊糊醒來。

看到他醒了,喜珠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少爺您總算是醒了,老爺他不見了!”

“不見了?多半是出去遛鳥兒了吧。”

“沒有,老爺的房門一直反鎖著,我去叫老爺吃飯,他沒有應我,我以為他還睡著。老爺向來早起的,誰知道剛剛我把門撞開了,發現屋子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條帶血的白綾。”

楚云生起身拿過床頭上別著的外套披上,出了房間門。

和徐元嬰房間留下的線索基本一樣。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沒有見到老爺的?”

“昨晚老爺還要吃粥來著,我做好了他就把門關上了。”

“嗯,這件事還有人知道嗎?”

“已經上報官府了。”

正說話間,約么半個時辰,柳逢知就火急火燎的趕來了。

兩個人都已經習慣不寒暄直接說話了。因此柳逢知上來便道:“楚老爺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案發現場你看過了?”

楚云生點點頭,冷哼一聲:“說不定真的就是女狐仙做的呢。”

“現在風聲已經傳出去了,百姓人心惶惶,都說你接手查這個案子惹到女狐仙了,因此才報應到你。所以這個案子你更不能放棄,等到真相大白衙門一定會給你公道。”

楚云生臉上始終面無表情,但是脖子上的青筋卻隱隱暴露:“現在我爹都已經死了,我要公道還有什么用?”

柳逢知嘆了一口氣:“既然你不愿意查了,那我自己查。”說完,起身打算離開。

“等一會。”楚云生突然開口道。

柳逢知不著痕跡的笑了一下:“那么我就在貴府的門口等楚公子了。”

楚云生吩咐喜珠把姜湯端上來,仰頭喝掉,吸了吸鼻涕朝門外走去。

楚老爺消失一案一出,街上基本上沒有什么人了,就連常在外面玩的小孩都被大人揪著耳朵拉回家里面去了。

還是那個湖邊,今天卻顯得毫無生氣。

“現在這個案子可以說是毫無頭緒,不知道楚公子還有沒有什么想法?”

楚云生腰間的玉佩撞在腰帶的鉚釘上,沒走一步就發出“叮鐺鐺”的聲音。

“既然是女狐仙干的,那么自然就要看看女狐仙是誰了。大人的心是最深的,小孩子卻不一樣。有勞柳知府查一查這童謠究竟是從哪里傳出來的呢?”

剛說完,楚云生從懷里摸出來一個荷包,帶著淡淡的荷香,一看就是姑娘家的。

“喏,這是從徐元嬰的房間里找到的。”

柳逢知接過荷包,細細的看了起來。這是一個嫩紅色的小荷包,上面是密密麻麻不成熟的針腳,縫著的,是三個小笑臉。

“柳知府?柳知府?”

柳逢知咽了一下口水,看向楚云生的時候眼睛有些空洞。

楚云生輕笑:“柳知府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我喊了好幾遍都沒聽見。”

“沒……沒什么,我們繼續談案子。”?

(四)

兩天之后,衙門差人送來一封信。信上寫道:童謠傳者已經查清楚,煩請楚公子府衙一趟。

府衙大堂上,一個穿著藏青襖子的小男孩被綁著。

“柳大人這是……”

楚云生慢慢的走到一旁的聽席上坐下。

“這個河童就是童謠的傳出者。”柳逢知今日穿著正式,一身官府,頭戴烏紗,還有些讓人不習慣。

“原來是個河童,怪不得方才在衙門門口見一個侍衛還牽著一頭牛。本以為是柳大人要改善伙食。”

“不要廢話了,他就交給楚公子來審吧。”

楚云生蹭了蹭袖口的塵:“柳大人說笑了,我這無官無職怎么能審犯人呢。要楚某說啊,一個小孩子沒有那么大能耐,回頭再用上衙門那套逼供法子嚇壞了孩子。不如放他回去,我們再細作考究。”

楚云生的話柳逢知沒有完全明白,但還是聽了他的話放了這個小河童。

兩個人一路跟在牛的后頭,再次來到了那個湖邊。

楚云生慢慢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小家伙,女狐仙的童謠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小河童有些害怕的指了指湖邊:“那……那天我就和小伙伴們一起在冰上跳橡皮圈,后來傍晚要回家的時候就看到湖邊用樹枝在雪上劃著的,我們就都……都會了。”

楚云生摸摸小河童的頭:“好孩子,去玩吧,沒事了。”隨后朝著湖面上走過去。

小河童,橡皮圈,宰了老牛湖邊藏……

“這塊很薄。”等到柳逢知跟上來之后,楚云生說道。

柳逢知輕輕在冰上踏了踏,沒用多大勁冰面上就出現了裂痕,再稍稍一用力,冰就整塊碎掉塌進去了,露出里面半結冰的湖水。

還有一塊暗灰色的布。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揪住那塊布條往上拉,按照這力道來看,這不是個小物件。他們心里都清楚的很,這塊小布條絕對只是冰山一角。

“嘭”地一聲,一大塊冰塌陷了下去,兩個人才一屁股坐在湖邊,看著面前這具冷冰冰的尸體。

他的眼睛緊緊閉著,已經長了老年斑的脖子上一道明顯的勒痕,因為湖面下的溫度太低了,眉毛上都結了一點霜。柳逢知安慰似的拍了拍楚云生的肩膀:“柳公子,節哀順變。”

沒想到楚云生只是抬起頭反問道:“接下來是什么?”

“嗯?”柳逢知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童謠接下來是什么。”

柳逢知偏著腦袋想了想,慢慢念了出來:“火來了,冰化了,兩個玩伴魂歸天…… 大哥哥,哪去了……重歸夢里女狐仙……”

(五)

“火。”楚云生口中慢慢吐出一個字。

不遠處的天幕像一塊巨大的染布,慢慢的被夕陽爬滿了半紅。他靜靜的望著那片云霞出神。

“十五年前,孟府發生了一場火災,兩個孩子在火災里死了。”

“死……死了?”柳逢知的眼睛有水霧,但是很快就消了下去。

楚云生突然笑了起來,漸漸的,笑容越來越大,而后開始轉為猙獰:“是啊,死了。怎么,柳大人有所觸動了?”

“我……”

“你?你是替那兩個孩子惋惜呢,還是替當年的逃犯內疚?”楚云生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張猙獰的臉也開始在柳逢知的眼前慢慢放大。

柳逢知的手開始不知所措的抖了起來,咬了咬唇不去看他。

“怎么?柳大人怎么不說話了?方才不是還好奇當年的事情嗎?啊不對,也許是柳某叫錯了,應該叫你……孟大人吧!”

楚云生的聲帶沒有震動,但是氣流卻從他的氣管里爆出來,由柳逢知的耳朵里直直地插進他的心頭。突如其來的恐懼讓他猛地站起身來,眼睛里寫滿了不可置信:“你……你怎么知道的!”

楚云生仰天長笑起來:“我怎么知道?”

正說著,楚云生一步一步逼近,柳逢知一步一步朝著湖水倒退著。

“因為我是笑生啊,大名楚云生。不知道孟哥哥可還記得我?可惜啊,我和元嬰早在當年的那場大火里就死了,永遠的死了!”楚云生的紅越來越紅,憤怒的火焰已經由他的瞳孔蔓延到空氣里了。

“不,不是這樣的。當年我是想要回去救你們的!但是我娘拉著我往外跑,我沒辦法回去救你們,火太大了,就連我爹也……也在那場大火里燒死了。笑生,你相信我……”柳逢知臉上流著的,早就不知道究竟是鼻涕還是淚,是悔恨還是恐懼。

“你和你娘一樣!都是喪盡天良的人!你爹死后你娘就改嫁了,呵,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沒想到你會被調任回來,怕當年的事情敗露影響了你的官途所以才要殺了元嬰,那么,接下來死的人就應該是我了吧,女狐仙?”楚云生踩著腳下的冰,每走一步,前面的冰就越發的脆。

“我沒有……你……”話還未說完,楚云生就緊盯著眼前的人淹沒身后的冰窟中,被一起淹沒了的,還有他未說完的話。

泡了一夜的冰尸水不停的往他口中灌著,楚云生眼睛里的猛獸才慢慢停止了叫囂。

(六)

狐仙童謠一案解開了,柳逢知被泡腫了的尸體被掛在了衙門門口。

在查封衙門的時候,楚云生無意中看到了一個本子,沒想到柳逢知還寫日記,于是順手揣進了懷里。

回到家里,喜珠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少爺,我們什么時候走?”

楚云生撫著喜珠的臉頰,喜珠有些疑惑。

突然,手指輕輕一勾,挑起了一個小小的口子來,一個眨眼的間隙,人皮面具輕輕掉落。

“怎么了?不是說好等離開這里了才撕下來的嗎?”

楚云生看著這張熟悉的臉,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元嬰,我不能帶你走了。”

好看的臉蛋上立刻飛上了委屈,金珠子一串接著一串的掉:“為什么不能?仇已經報了,雖然你爹被他……不過這樣我們正好無牽無掛了,我愿意跟你走。”

楚云生長長的喘息了一聲:“你先回去休息,我今天太累了,我們明天再走好不好?”

女子眼睛立刻彎了起來:“好啊好啊,那你趕緊去休息,我去給你煮茶。”已經轉身,突然想起了什么,扭頭問道,“對了,喜珠你安頓好了嗎?”

楚云生眼神飄著:“給了她盤纏讓她回老家了。”

“哦哦,那就好。”

楚云生坐在亭子下出神,茶已經溫了,但還冒著些熱氣,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來,那夜出去拋尸的時候把他凍感冒了。

桌子上擺放著柳逢知的筆記本,風刮起紙頁,這樣寫著:

和休年二月十三,有風。上級批調任令,為尋玩伴,特選家鄉,內心激動。不知笑生元嬰二人可好,當年大火一別,內疚不已。若有機會,必定補償。

和休年二月十八,飛雪。元嬰死,還未相認,我心痛哉。怎奈我無能,難解狐仙之謎,今日楚府尋云生,聽聞此人破案本領高超,必能還她公道。

雪花洋洋灑灑的飄著,墻外傳來小孩子們天真的聲音:

白手絹,九寒天,東地山上女狐仙。

小河童,橡皮圈,宰了老牛藏湖邊。

火來了,冰化了,兩個玩伴魂歸天。

大哥哥,哪去了?重歸夢里女狐仙……


番外:

我叫楚云生,他們都叫我笑生。然而,笑生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笑生是我哥哥。

我是楚家庶出,向來不招人待見,母親在我六歲的時候被姨娘推進后院池塘里了。于是,這楚家大院自從姨娘說我母親“失蹤”了之后,我就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難過的時候我就去后院的舊亭坐下,假裝父親的樣子喝茶,看池塘水里冒泡泡。

那是個廢舊的池塘,水是青苔綠,水邊有些許的印記,不深,被人用土埋上了。土很新,而且不潮,不像是廢舊池塘邊應當有的土。我蹲在那里玩猜土的游戲,所有的土輕輕撥開,留下幾個濕乎乎的腳印,腳印的印記分為兩種,一種是母親自己繡的鞋底,兩只腳是不對稱的。

一天晚上,葉子靜悄悄的,月亮躲在云的后面。趁著姨娘出門打水的間隙,我跑進了姨娘的房間。她的那雙大紅色的繡花鞋就安靜的躺在她的床邊,鞋底縫隙里帶著一點點泥,如果不仔細看,一定看不出來。

姨娘回來了,以為我要偷鞋,把我打了一頓。我縮在柴房角落里哭,那天晚上一旁草垛上的狗看見我都不叫了。

后來哥哥來了,也就是笑生,他抱住我說:“別哭,以后哥哥會保護你的!”

“哥哥……”我試探性的喊道。

從那以后,我有哥哥了。但是爹不讓我出去見人,哥哥在集上買了泥人兒糖串兒就會帶回來給我。

哥哥不在的時候,我還是會去后院,用柴火棍和攢下來的布條綁成很長的一根,約么有三四天,我終于能夠得著池塘底了。

我用盡渾身的力氣攪動池水,開始只能看見浮上來黑色的成綹的發絲,后來就什么都看不見了。就是這個時候我知道了,母親是被姨娘推下去的。

沒過多少日子,那天我正在柴房里逗狗玩兒,隔著好幾個廂房就聽見姨娘的哭聲,很刺耳。我躲在墻角的地方,看見大堂上聚集了不少人,好像全家人都來了。

“我的笑生啊……”姨娘哭的很慘,但我隱約能夠聽得出來發生了什么事。

哥哥先前和我說過,他要去找孟哥哥、元嬰玩,孟哥哥邀他去他家里烤鳥兒吃,孟哥哥最會打彈弓。并且回來會給我帶一只。

我不想吃鳥兒,只想要哥哥。憑借著記憶中哥哥曾經描述過的地方,我從后院一處翻墻跑了出去,褲腿磕破了。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跑出去,我知道,回來我的屁股一定又要挨柳條了。

到處都是烤鳥兒的味道,我沖進孟府,可是里面到處都是燒焦了的灰,我不知道,究竟哪一堆才是我哥哥的骨灰。里面的火還在燒著,恍惚間我聽見一陣抽泣聲。

循著抽泣聲找過去,我看見了一個小女孩,比哥哥口中描述的樣子還要美。哭花了的紅臉頰上夾著黑,像一個半撥皮的石榴。

“笑生!你沒死……真好……”她蹲在地上哭,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告訴他,我哥哥可能已經死了嗎?而我,不是笑生。

“孟哥哥呢?”我問她。

“他……他早就走了。”

官府來人了,我們兩個人被抱了出去,當然他們也通知了楚府——笑生找到了。

姨娘和爹匆匆趕過來,卻只看到我。沒錯,他們一眼就認出了我。

楚家都是讀書人,最好面子。為了掩蓋風聲,爹決定讓我繼續做笑生,讓鎮上的人都知道,笑生還活著。至于楚云生,大概也沒有會關心他的死活。

從此我過上了少爺的生活,但是爹還是不喜歡我,充其量是讓我不必在柴房里與狗同住。姨娘有時候太想哥哥了,就會讓我去她的房間睡。我知道她睡覺很淺,丑時是她睡的最死的時候。

上回爹從街上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盒香膏,我不知道他留它有什么用處,但是很好聞,吸那么一小口能讓人睡上一下午。姨娘跟他鬧,問他是不是又去了花樓的狐貍精那里。

我把它偷來了,姨娘很喜歡。晚上月亮半斜的時候她放在了床邊,睡的很香。

這一夜我也睡得很安穩,直到早上爹大發雷霆。

姨娘死了,死在了房間的床上,臉上帶著笑意,春光半敞粉紅帳子垂著,還能聞見香膏和酒的味道。她把爹給狐貍精的香膏偷來了,還喝的酩酊大醉,醉死在了房間里,爹很生氣,但只是對外聲稱姨娘病故。

姨娘剛下葬沒多久,爹就把花樓的狐貍精接回來了。她很漂亮,但是也沒長著滿臉的毛,更沒有騷味,全身上下都是香的。

但是她并沒有當成我的姨娘。爹好面子,沒有給她名分。我撞見過她在后院的舊亭里哭,她摸摸我的頭,說她也有過一個女兒,叫元嬰。

我知道元嬰,但是我沒有說。我問她,是她和爹的女兒么?她說是。

在那以后,就很少見她哭了。

十五年過去了,前不久縣里新調任來一個知府,姓柳,名逢知,我找了他好久,并且曾經在他的調任令上做過手腳。

他果然來找我了,看起來并沒有哥哥口中那么高大,外形和心里都是一樣的小人。

喜珠其實不該死的,可是在給爹喝毒藥的時候她好巧不巧地撞了進來,于是成了我計劃的一部分。我知道他一定是為了這事兒來找我的。

從母親死的那年,我就有了一個擦鞋底的習慣,并且從來不刻紋理,不喜歡血腥的東西。所以我才把喜珠吊在空中,把她的頭割了下來,血和她的頭便一起進了池塘里,留下的半個身子干干凈凈。? ? ?

我以為可以帶著元嬰去找她的母親,但此時面前的幾頁紙卻總是不停地被風翻動著……我不想去看它們。雪下的這么大,我知道,這一定預示著什么。

無戒訓練營第十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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