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

其實在我坐上鐵皮火車的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學會去安慰自己。我不斷的告訴自己,前面的路,都是我所期望的風景。我沒有擔心也沒有害怕,更沒有所謂的失望。從艷陽高照到夜深人靜,我一直都望著窗外飛速消失模糊的景色。山包,麥田,小渠,土路,高樓,車流,人潮。它們迅速的被甩在我的腦后。我沒有任何的留戀,就像我站在離開時的站臺上那樣的坦然與安靜。我知道就算是掙扎,這具沒有生命的鐵皮還是要絲毫不停留的去往我該去的地方。

我的大學,我在大學。

大學孤獨高傲的佇立在長春的邊緣。沒有人煙,也沒有市區的繁華。光禿禿的草地和蕭瑟著呼嘯的風。十幾層高的教學樓擋住了投射過來的陽光,在最高的地方亮成一個閃爍不定的斑,一下子就烙印在我的心臟上。這個地方沒有給我失落感,我能夠清晰的聽到我均勻的呼吸和平穩的心跳。我不會抱怨,不會哭鬧。平靜的像死了一樣接受著這一切。我所不習慣的飯菜,所不熟悉的小路,所不喜歡的荒涼還有我所不想要的孤獨。我就像一只被扔進污水的魚,不算貪婪地吸收著并且適應著。我開始學著去說服自己,這里我會很喜歡,會愛上她。這個小小的帝國,能夠給我最歡愉和難忘的記憶。

似乎在報名那一天,有特別多的眼淚和不舍。我安靜的看著爸媽消失在我視野的盡頭,連一句路上小心都沒有說。轉身踏進寢室,室友忙碌著,將沒有整理好的行李放進柜子里。沒有人注意到我在那個時候眼睛里全部都是眼淚。那不是舍不得,而是一種被遺忘在世界之外的孤獨和傷感。我自己一個人去吃飯,兩個菜加四兩飯,我吃了整整一個小時,菜變冷變硬,變成我不喜歡受不了的味道。我端著飯碗使勁的扒,卻怎么也咽不下。我哽咽著將飯吃完,看著漂浮著油水的菜湯,我感覺到異常的惡心。似乎肚子里有一萬條來回穿動的蛆蟲,將我剩下不多的勇敢和堅強全部蠶食。

第一晚在寢室。我很快就睡著,我也沒有做夢。只是在睡著之前,腦海里的記憶不停地來回摩擦。就像是鋒利的刀片左右切割著,被割斷動脈的記憶在失去生命前瘋狂的涌動。我死死地盯著天花板,那里慢慢生出一張臉,沖我笑,又沖我哭。他說,夏可尚,不要傷心。他說,夏可尚,想哭就哭吧。他又說,夏可尚,能不能不要想念。我對他說,夏可尚,不早了,睡吧。我身上蓋著的被子變得很重很重,我漸漸窒息。窒息的時候我笑了,因為明天,它馬上要來了。

之后就是軍訓。不累。但是我一下子記住了很多很多的名字。一下子認識了很多很多朋友。在他們面前唱歌,在全連的面前跳舞。然后和室友扯淡,和室友一起去吃飯,晚上睡在床上揉腳說話。聽有些東北漢子說,信不信我削你。然后又和教官嘮嗑扯淡。教官會說,調整一下,立正,再調整一下。教官會要我們俯臥撐,端腿。我們也會要教官來一個。沒有陽光只有大風的軍訓真的過的很快。我們的感情剛剛熟絡的時候,教官要走了。教官說,我們就在另外一個校區。教官說我們是大四的國防生。連長和我們一個一個人擁抱的時候,男生哭了。他們大叫,連長辛苦了。謝謝連長。然后我們給排長開飛機。和排長坐在一起談心唱歌。最后他們走的時候,我們大叫別走。但是我們就站在原地,看他們在轉角的地方拉著衣角擦干眼淚,大叫一句,敬禮。我們全部條件反射的拿起手,對著那個方向敬了一個最好的禮。我們都說,教官,走好。

軍訓完了,一切都走上正常的軌道。每天早操,上課,晚自習。不斷的重復。我仿佛被風吹飛的沙子,不停地翻飛滾動,我一直表演著自己,但總是被風帶著。我開始感慨,大學真的不如我所想的那樣,全部都是枯燥和無聊。我也再沒有一個人走過路,吃過飯。每天和室友玩玩鬧鬧,吃吃喝喝。第一次在廁所里洗澡,把沐浴露涂遍全身后就看別人驚訝的看著我們,然后站在角落換上干凈的內褲就閃人。第一次在澡堂洗澡,被一群裸體看自己的裸體滋味很不好受。遮遮掩掩的進去刷卡洗澡,還能聽見live般的各種歌謠和大笑.。

感覺著慢慢變冷的天,突然就想起來沒有一個關心你和你關心的人。自己真的就這么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生活了,還自以為快樂的笑著。興奮沉淀下來之后是膨脹的空虛。把自己塞進被子里,和室友扯幾句淡就聽歌看小說,自己過自己的。回想起原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家,一個人過一個人的高中。那個時候至少還有一幫朋友會和你沒心沒肺的鬧騰,有個女生會給你帶奶茶,有個男生會和你講游戲。大學就像個貪吃的巨鯨,一口吞沒了所有,讓我的世界一點點的變漆黑。看著學校外的荒土,我會問問身邊的人,在這里,我沒不想逃課也不能逃課,那這算是大學么。旁邊不經大腦的說不算。又怎么不算,當你看到你的班里三十二個人有三十一個來自不同城市的人時,必須要去相信這里就是大學,雖然你不愛她。但只是你不愛而已。

接著就是中秋。和老鄉聚在一起,說家鄉話,討論家鄉事。吃不好吃的月餅,吃味道很奇怪的菜。我們坐在一張桌子上,但是又像月餅一樣被分成好幾塊。喝酒,吃菜,說話,大笑,沉默。我們知道遠離家鄉后,或許這里的都是親人。但我們不相識,只是因為生活在同一個省才匯聚在一起。我們沒有堅固的感情。有人抽著悶煙,有人喝著悶酒,也有人自顧自的唱著低聲的歌曲。我看著其他的人,心里的寂寞和思念更加的強烈濃郁。

而在大學,最令我驕傲地是我的室友。有能和我競爭班長,但是腳特臭的老劉,有外表清純內心邪惡的展哥,有一直妄想成為學霸的小輝。還有陪了我們一個軍訓就轉系的赫赫。感謝你們接受了我,還和我成為了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我一定會銘記,不會忘記。

也許我還會抱怨。但是進了大學之后,就像是被凍結了一億年的藍冰被猛然敲碎。灑落的冰晶屑,裝在我的心里,把陽光拆成明亮的七色。我又想起我在火車上看過的風景。那么快的就不見了。列車和鐵軌碰撞發出轟隆隆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末日的節奏一樣,讓人壓抑。現在我還是站在一股霧里,茫茫的看不到前面。但是陸陸續續有溫暖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將我帶向前方。我敢閉著眼走,因為那種溫暖讓后放心。

年歲易荒,荒蕪成無人經過的站臺和等待。被刻在皮膚紋理里面的時間,盤踞成銳利的鋼刃,將我們變得面目全非.。

我站在孤獨聳立的教學樓門口,看明亮的射燈將長春工業大學幾個字照的耀眼。我心里平靜的等待著。就算我的大學是苦難,我會坦然。如果我的大學是幸福,我也不會傲嬌。因為我知道,在大學,最后總有一場雨,會帶我們逃走。

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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