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近年的記憶中，母親總是以一種呆萌迷糊的形象出現。搞得我總想把自己平日里一些犯二的舉動歸咎于遺傳基因。

?比如，她出門必帶充電寶，若有人來尋，她必毫不猶豫地借出，卻總也記不得向人討回。光電寶就丟了幾個，更遑及數據線了。無奈，爸爸只得在每個電寶上都寫上了母親的大名。

?母親洗澡時總是忘記拿浴巾，所以，每次她洗澡時大喊，我都會條件反射般地拿毛巾沖向浴室。

?她用鑰匙擰開門卻經常忘記拔。不管我和爸爸如何苦口婆心，也總是收效甚微。最后一次的鑰匙還是對門的奶奶還回來的。

?上周，我在車站不小心被騙了錢，她責備我愚蠢，卻忘了十多年前，她也曾這么被騙過。

?昨日，我們一同去買家具，天陰著，季節又是寒冬，她竟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大衣?；丶抑螅娢抑淮┝硕桃m，雙足如冰，便不由分說地為我準備了極燙的洗腳水，任我在廁所燙得呲牙咧嘴地嚎叫吸氣。也不曾留意自己已是在風中受了寒，而鼻涕直流了。

?諸如此類事情，于她，總是數不勝數。

?而我也時常疑惑，為何我越長越大，卻發覺母親好像越來越小。她越發不放心我，每每回校，她都要仔細叮囑一番，衣服是否帶夠，飯卡里是否有剩余，好像忘了，我早已住校六年。

?她的記性也越發不好，出門總是忘帶手機，忘帶圍巾。盡管她才四十幾歲，盡管她的面容看起來還年輕。可我深知，現在卻是不同了。記憶中的她，記性好得嚇人，她甚至可以清楚地記起學生時代背過的詩，寫過的文章，就連標點都能復述得一個不落。其實我也曾隱秘地想過，她到底是從何時，又是因何變成這般？

?是否因為我高中時代太過叛逆，沉迷于網絡小說，成績飛流直下，讓她無數次摔碎手機，氣得腦仁生疼，輾轉整夜？

是否因為那時我曾自暴自棄，叫嚷地說出“早知如此，你為何要生下我？”這類混賬話，讓她六神無主，以致絕望地抱頭痛哭？

? ?又是否因為我在小升初的考前得了極嚴重的突發性水痘，讓她衣不解帶地照顧我，持續焦灼了一個多月，以致不久后我在一個隱秘的所在發現了母親裝白發的塑料袋。絲絲縷縷的發，白得如此觸目驚心，它仿佛是條條鋼絲，將我的心割裂得鮮血淋漓，痛得難以呼吸。那時我才終于意識到，原來無所不能的母親也會老，原來，母親的老，都是因為我！

?小時候總覺得母親是神，無所不能。她能帶我爬上姥姥家后的高山，摘蘋果給我吃；她能寫詩，寫散文，幫我改作文，每每獲獎，也多是她的功勞；她的口才極好，這一點，我至今都極為拜服；她是我見過的最干凈善良的人，常常熱情到冒泡，見過她的人都愛她。而于我，覺得最為神奇的一點是，在十多年前那個貧瘠的年代，她居然能把我，這個七個月早產，出生時才二斤六兩，在別人都不抱希望的情況下，奇跡般地把我養活。

?你也許無法想象我當時的樣子，我和其他孩子不同，出生時連普通的印著手印腳印和照片的紀念冊都沒有，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根本活不成。初生的那段時光 ，小小的我睡在暖箱里，頭上插滿了比血管兒粗的多的管子，我的父親、奶奶每天都提心吊膽著，仿佛活在悲戚里，特別是聽到同期比我重一兩的嬰兒都沒有撐過兩天，這更是讓他們陷入了更加濃重的絕望，幾乎看不到未來的曙光。可母親，我最愛的媽媽，卻仿佛從未擔心，依舊是笑著，對我充滿希望似的，哪怕我的身體比一個普通的燒雞還小,指甲頭發都沒有，哪怕久呆在暖箱的我皮膚干黃，又脆弱得讓人不忍直視，哪怕我平時喝奶都沒有力氣，可她卻從未放棄，因為她始終相信，我，這個一直在她肚子里陪伴她二百多天的小生命，是和她血脈相連的，我們的心永遠是連著的。所以只要她堅強，我也定然能和她一樣健康堅強地活下去。因為愛到濃時連死神都能趕跑，何況創造奇跡呢？

?幼年的我雖時有小病，卻并非想象中那般蒼白孱弱，相反卻是十分白胖。我想這定然是母親的功勞，她的奶水一直哺育著我直到一歲半，直到我終于長了牙，直到我每次喝奶都要將母親的乳頭咬得鮮血淋漓，然后心安理得地將血和奶水一齊吞入肚子。后來，她終受不住，才千難萬難地幫我戒了奶。以致，在我十歲以前極清淺的記憶中，母親總是一副單薄瘦小的樣子。奇怪的是，她的手卻總是很有力，能夠輕而易舉地抱起白胖的我。所以在那時我們的合影中，總是我在她小小的臂彎里沒牙地傻笑，而抱著我的她卻總是笑得一臉溫柔，眼中也閃現著極幸福的神色。

?記得五年級時，我第一次寫作文將自己寫哭，直到現在，我依然清晰地知道當年作文中的一字一句。那大抵講得是在我的兒時，母親如何在夜里為我縫制衣服。那時的老屋，逼仄而陳舊，空氣里也總是洋溢著灰塵，燈也不甚明亮，而就在那樣的夜里，在熟睡的我的身側，母親將她最舒服的內衣褲一件件拆開，然后趁著夜色，小心翼翼、一針一線地為我縫制一件件極小的衣服，它們大多只有巴掌大。那可愛的碎花的偏扣小夾襖，繡著小鳥圖案的彩色罩衣，紅底心連心圖案的小兜兜，極溫暖地陪伴了我那段初生的時光。每一件衣服都用了美觀的按扣，所有的針腳也都細心地縫在了里面。

?其實，我至今都在奇怪，在和我有關的事情上，她總是細致地令人吃驚。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絕不會相信，那些可愛舒服的小衣服都是出自一個從未做過針線活的女子之手。而在我的相冊中，我的每一張照片旁，都有母親那極溫柔、充滿愛意的標注。哪一張是我吃著桃子咧著大嘴傻笑啊，又是哪一張我盤腿坐很像一休哥啦，而哪張又是我騎在脖子爸爸的脖子上耀武揚威啦……而在她專門的日記本里，也清晰地記著我是哪一天開始說話，開始說第一個字，開始學會叫爸爸媽媽，又是何時，學會走路，學會翻跟頭。每每看起，我都會熱淚盈眶，字里行間的溫柔寫盡了初為人母的喜悅。我成長中的點點滴滴，都無比清晰地鐫刻在她腦海之中。有時，趁我睡覺，她會輕輕地撥開我的劉海，試圖從眉眼中找到我兒時的模樣，而每次她也都會感嘆，我眉眼依稀，只是早已換完了牙，長得比她都高了。而此時，我也總會生出濃重的慕乳之情，我會伸出手來，像她兒時擁著我一樣，用力抱著她，就好像擁抱著全世界。

?其實，我大抵明白，無論我如何努力，此生，都難以回報盡她的深情哪怕分毫。所以，我所能做的，也僅僅是在天冷時幫她買溫暖的圍巾，回家時讓她能吃上現成的熱飯，平日在學校乖巧些，少讓她擔心……而我也總想著平日里多愛她些，總是怕她覺得我對她不夠關心，而她竟也從未要求過什么，她總是如此容易就滿足。我炒的菜她都會點贊并發朋友圈；我寫過的文章，她也極細心地一篇篇收藏，心血來潮時還會寫一篇和(附和)我……而此時，在我隱秘的心中，最深切的愿望就是，希望時光能夠盡可能地善待她，讓我能夠一直這樣愛著她，永遠地愛下去！

?母親，我愛你，我愿化作靜水流深蜷伏在你的眼里，讓你時刻都能看見我深情的模樣。我愿化作門前挺立的松柏，任寒霜霹靂都不改，我守護的姿態。母親啊，您的前生我無法指染，您的后生我定當竭盡所能，讓您能夠永遠地快樂幸福下去。

?我愛您，母親，永遠愛您！我在心底輕喚，不知那隔著數十里的彼端的您，此刻是否感知到了我噴薄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