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陌
在日常生活中，我最討厭的一個詞，就是“懂事”。
它簡簡單單不過二字，貌似柔若無骨，狀似人畜無害。
可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一旦被它纏上，你的雙腳就像被套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鎖，倍感折磨，還難以解脫。
而且，在極為漫長的歲月中，你還不一定知道，令你痛苦的就是這個貌似無害的品質。
在我看來，很多時候，“懂事”就是社會中已經擁有足夠權威的人為了謀取更多的個人利益，而不斷對周圍的人施加的要求，其根本只是為了讓他們服從自己的號令。
就像上司要求下屬懂事，老師要求學生懂事，家長要求孩子懂事......
懂事，宛若一個社會契約，在人類的社會中層層滲透，讓那些擁有資本的人可以以“教化”的名義去“欺負”別人。
而被要求的人也無處反駁，畢竟當他們覺得哪里不對時，那些要求他們“懂事”的人就會一臉無辜地說：“我不過是想為你好”。
而在看《三塊廣告牌》時，警察局局長威洛比（伍迪·哈里森飾演）這一個角色，就令我尤為心疼。
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警察局局長，看似無心無肝，悠閑無事，但了解過后才發現：他任由所有人的期待都放在自己身上，并盡可能地滿足，可他卻不曾給自己的自私放過一次假。很多時候，他自身的哀傷與憤怒被牢牢地鎖在鐐銬里，發泄不得。
而那，就因為兩個字，“懂事”。
威洛比，這個被米爾德雷德印在廣告牌的男人，是小鎮上的警察局局長。
他擁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有著漂亮的妻子安妮，還有兩個天真無暇的女兒。可謂家庭美滿，事業順利。
可老天爺是一個貪玩的混蛋，每當看到有人事事順心就總喜歡攪上一攪。那人撐過去了，就對他青睞有加；沒撐過去，就只會撇撇嘴，繼續毫無愧疚地等待下一個。
而很不幸，這次老天爺的注意力，落在了威洛比身上。
威洛比身患胰腺癌，余下不過幾個月的時光。
病情一天天加重，早已令他心力交瘁。可最令他倍感折磨的，是等待死亡降臨過程時的煎熬，以及看著在自己面前強裝樂觀的妻子和兩個童真無邪的女兒時，他心中的愧疚和憂愁。
在這樣的日子里，老天爺似乎還嫌不夠，非要讓他的工作也面臨巨大的挑戰：米爾德雷德（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飾演）女兒的奸殺案遲遲不能破解，全鎮人都沉浸在這個案件的陰霾中，無法解脫。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劫數，沒有留給威洛比任何退路。他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以不變應萬變，以平靜應苦難了。
他只得維持他以往的行事作風，事事周全，面面俱到。
在事業上，他盡可能地完成自己可以完成的工作；在家庭里，他盡可能地讓妻女不要為自己的病情擔心，并盡可能地讓他們保持愉悅；在朋友交往中，他還盡可能地提點工作上的后輩迪克森（山姆·洛克威爾飾演），讓他努力發掘自己的潛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但是，他這些打算之中，都沒有他自己。是的，沒有。
在電影里，雖說他不是什么儒雅紳士，也會隨口說出限制級詞語，但他幾乎還是一個完美的人。
可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他不會為自己的遭遇感到憂傷，不會為自己的境遇感到難過，起碼不曾表露。
就連他的自殺，也足足醞釀和準備了一個星期，想清楚種種結果才決定執行。
他從自殺手段，自殺之后可能引發的情況，想到自殺之后不同的人不同的心理和行為反應等，基本上都考慮到了。為此，他還寫好了三封信，分別交給妻子安妮，受害者母親米爾德雷德，以及一個以他為精神榜樣的下屬迪克森，向他們道歉，再用極為通透、簡明的語言去寬慰他們，以表示他最后的敬意。
甚至還在死前，為米爾德雷德支付了下個月的月租，讓她在自己死后，不至于對抓住真兇這件事感到完全的絕望。起碼廣告牌還在，警局就會持續關注到這個案子，而不會讓卷宗埋在懸案堆中，遲遲未解。
他思慮如此周全，連死后的形象都一如既往。妻子心中“懂事”、“樂觀”的丈夫，全鎮人心中“懂事”、“盡職”的好警長，下屬迪克森心中“懂事”、“高大”的好榜樣和好導師，都未曾隨著他的離世而倒下。
可他自己，卻未曾出現在他自己的視野中。就連唯一一次感覺到委屈，在看見對米爾德雷德的倔強時，他的心又軟了下來，連為自己辯護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責怪對方的不仁慈了。
電影中，他唯一一次是因為自己的遭遇而為自己發泄怒火，大概是在為米爾德雷德支付了一個月的廣告牌租金后，在信中寫道：“希望他們不會干掉你。”
威洛比，可算作這個小鎮的天使，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后，都影響著無數人，去從苦難中解脫。
可我卻極不喜歡這個天使。這個極為“懂事”還會做事的天使。這個為了無數人而忘記自身感受，不敢表露自身委屈，不敢祈求他人過多關愛和理解的天使。
當一個人為了別人而舍棄自己到如此地步，我總會覺得他是極為委屈，但又無法表露委屈的。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他們總在期望那些一直未曾得到的東西，可卻總會對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視而不見。對于他人也一樣，他們永遠都看不到那些長期以來一如既往對他們好的人，只會期待那些對他們冷淡的人能施與他們一次善意。
也就如此，那些一直懂事的人一次不服從，就會被責罵；而那些一直不懂事的人只要聽一次話，就會被贊揚。
記得小時候，在父母參加的各種聚餐上，我總會聽到大人說這樣的話：“他家的孩子好懂事，都不需要大人操心”；“她家的孩子五歲就能自己照顧好自己了，都不用擔心他自己吃飯”；“他家那孩子能把房頂給掀了，一個小時不看著就會翻天”......
那時候我總會覺得那些活在大人那樣的夸獎聲的孩子的形象都極為高大，是我應該努力學習的榜樣，只有那樣，我才能獲得家長的夸獎。
可現在回想，我不禁替他們憂傷，替那個想要成為他們的自己憂傷：原來我們就是這樣不斷地要求砍斷自己的欲望，不斷地拋棄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斷地忘記自己，來成為他們心中那種“懂事”的小孩......
懂事，是擁有天使外衣的惡魔。在你的成長過程中，要注意保持警覺：別讓懂事成為你成長唯一的指標，而忘記了你自己，也需要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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