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他沒能好好愛她。她是長亭，他卻是觀光客。她抓不住他，因為他像一陣風。她留不住他，因為沒有一朵花能留住蝴蝶。那么，下輩子吧。下輩子，就讓他和她互換。換他做長亭，換她做蝴蝶。
01
凌晨兩點半，酣睡中的寂靜被一絲刺耳的鈴音劃破。我本能地把腦袋往被子里塞了塞，可短暫而又急促的震動聲絲毫沒有消停的意思。黑暗中，我接過電話，硬著頭皮“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嗚咽。我瞇眼看了眼手機屏幕，是落。
落是我最好的朋友，三年前只身一人去了北京。她身子骨柔弱，剛去沒幾天就水土不服，上吐下瀉。我說你這又是何必，為什么不讓他來找你？她笑笑說，因為他的事業在北京。
那你在這兒就沒有放不下的羈絆了么？
落還是笑笑。因為我愛他啊。
半年后，我們在QQ上視頻通話，她的臉蒼白的像張紙。我問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說她和他的第一個孩子沒了。我突然覺得心頭一陣酸楚，隔著屏幕，我大聲地問，杜蕭那個挨削的呢？！她咳嗽了兩聲對我說，沒事，宿雨，我沒事。他工作忙，沒空照顧我，我自己可以的。
落就是這樣，一向唯唯諾諾的。她覺得那是溫柔，我覺得那是懦弱。她覺得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為愛，我卻覺得那是在糟踐自己。
02
起身來到陽臺，夜空晴朗無云。我把身子斜靠在窗邊，低著頭捕捉電話那端傳來的訊息。我聽著落從哽咽到啜泣，再從啜泣到嚎啕大哭。我放低了聲音問她，落，你怎么了？可她只是一個勁的哭。我知道，肯定出事了。
直覺告訴我，一定和他有關。落在北京舉目無親，能讓她哭到如此肝腸寸斷的，除了那個勾走她魂魄的男人，還會有誰？
第二天，我向老板請了三天假，飛去了北京。
落來機場接我，臉色蒼黃而又憔悴。她默默接過我的行李，我的右手指節輕輕略過她的指尖，剎那間的冰涼。
她帶我去她的出租屋，走路的時候輕飄飄的，感覺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刮倒。我看著她弱不禁風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她住在五環外的昌平，跟人合租，擠在一個二十平米左右的小房子里。初到時，我簡直啞然，這樣的生活是我從未想過的。浴室共用，環境嘈雜，走廊里時不時會有隔壁租客炒菜的油煙冒進來。狹小的空間讓人壓抑，空氣里夾雜著霉菌滋生的味道。
我忍不住問她這兩年是怎么過來的，落坐在床沿邊上苦笑。
三年前，你的笑可不是這樣。我說。
03
落在來北京的第一年為那個男人打掉過一個孩子。她瞞著所有人，自己偷偷跑去醫院做掉了。知道這件事后的我從椅子上跳起來，問落是不是瘋了，她默不作聲，眼睛里卻早已噙滿淚水。
落和杜蕭是高中同學，高三畢業的時候正式開始交往。
杜蕭一直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他有著所有青春偶像劇里男主角身上的閃光點。他的眼睛攝人心魄，他的笑容明媚得晃人眼。落和他在一起之后一直很自卑，她常常在聊天的時候問我，我是不是很無趣？他是不是不太喜歡我這樣的？
那時候我們在三個不同的城市上大學。落在杭州，我在南京，杜蕭在北京。落總喜歡給我打電話，跟我聊心事。有次我跟她開玩笑，我說你老這樣和我煲電話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喜歡的人是我。她在電話那頭咯咯咯的直笑，別逗我了好嗎，我可不是同性戀。
其實我知道，落是太沒安全感了。杜蕭身邊從來就不缺鶯鶯燕燕，在她和他的這場曠日戀情中，她的地位原本就已經岌岌可危，哪還受得了距離帶給她的困擾。她只是不爭不吵不作不鬧，她只是靜默著，忍受著，原諒著，無奈著。
我曾經提醒過她，我說你值得更好的人。可她非是執拗，一根筋。她說摩羯座就是這樣，認定了就是認定了，不會回頭。
04
還記得二〇一二年的冬天，落約我出去唱K。那是臨近畢業前，我最后一次見她。
那天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羽絨服，帶著一個毛茸茸的耳罩，站在門口等我。我蹦蹦跳跳地走過去向她打招呼，心情如陽光般燦爛。可當她跟我說，下個月她就要去北京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懵了。
為那種人，值嗎？我氣得用腳跺地。
KTV里，落關掉了所有的燈，點了一首鄭秀文的《值得》。唱到里面一句歌詞時，落哭了。她沒再唱下去，只是握著話筒呆呆地看著大屏幕。
那句歌詞是這樣的“我們的故事愛就愛到值得，錯也錯的值得，是執著是灑脫，留給別人去說，用盡所有力氣不是為我，那是為你才這么做……”
我說傻子，落，你真是個傻子。
黑暗中，她全然沒有理我。她的眼睛里只有閃爍的畫面，像是一根跳動著的火苗，著了魔。
沒有人知道落在北京的那兩年到底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她沒有跟我說，也沒向我抱怨。只是在他徹底消失以后，落習慣性地打電話給我。
凌晨的那通電話里，她只跟我說了五個字：我不想活了。
05
杜蕭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他不是沒愛過她，他愛過。只是，他的愛太短暫了。像是一陣風，輕易地撥亂了她的心，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大四上學期，他向她提出分手。他說他累了，受不了異地的相思之苦。她哭著挽留，一遍又一遍地求他別放手。電話那頭，他用陌生又冰冷的語氣問她，許落，你覺得我們天天這樣對著空氣說話有意思么？落突然就沒了底氣。
我沒有告訴落，杜蕭在北京還有一個女朋友，家境顯赫，長相可人，他們已經同居數月。我沒有告訴落，分手不是因為他忍受不了距離，而是因為他移情別戀，不再愛她了。我沒有告訴落，我怕她會受不了。
那天落發了瘋一樣地跑來找我，我打開門的一瞬間，她蓬頭垢面披頭散發地站在我面前，像是丟了魂。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把她攬入懷里，輕輕拍打她的背。
落哭起來沒有聲音，我知道她是怕被人聽見，招來笑話。她自尊心強得很。
她把我摟得緊緊的，就好像我是她的救命稻草一樣。
我說，算了吧，他都不要你了。
她說，不，我還愛他。
06
原來，落早就知道杜蕭劈腿的事了，他們的共同好友那么多，通風報信的不在少數。她只是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裝作不聞不問。
送落上火車的那一天，南京下起了鵝毛大雪。落坐在我邊上，不停打寒顫。我看著她依舊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上前抱了抱她。
要好好愛自己，我說。
她低低地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上車前，我向她拼命招手，示意以后記得電話聯系。她回過頭來看著我，無力地眨了下眼睛，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我以為，她和他的故事就在那年冬天被徹底地畫上了休止符。
然而，還是我太單純。落的固執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早就應該猜到了啊。當她在自己的空間寫下那句“她能做到的，我也能”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她會為他放棄這里的一切，她會為他粉身碎骨，她會為他香消玉損。
07
一二年的春天，落去了那個陌生的城市，北京。她騙家里人是去那兒實習，她叫他們放心，她說她會好好照顧自己。其實，她是去找他來著。
她以為她去了他就會回頭，她以為他想要的她也能給。所以，哪怕擺在她面前的是深淵，是毒酒，她也能跳下去，她也能一飲而盡。
落的追隨不是沒讓杜蕭動搖過。那陣子，他和富家女鬧別扭，她把他趕了出來，正當他落魄之時，落出現了。杜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抱住她，告訴她，他錯了，求她原諒。他說他很想她，很想從前，很想回到過去。
短短幾句話，就擊中了落最柔軟的部分。回去，這不是她一直以來所希望的嗎？于是，她再次接受了他。
他們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她洗衣，他做飯。她從背后環住他的腰，把頭靠在他的后背上。
她最愛吃他煮的面。幾塊叉燒，三兩青菜，外加一個溏心雞蛋，堪稱完美。
她迷戀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
她會在他睡著的時候偷拍他，看著他的睫毛在一呼一吸的節奏中上下震顫。
她以為，她會和他這樣一輩子。
08
落說，懷上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她開心地哭了。
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欣喜，驚訝，激動，感恩。那是她最愛的人的孩子啊。每每想到這個，她就難以自持。可當她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他的嘴角并沒有揚起應有的弧度。他喝了口水被自己嗆到，隨后結結巴巴地向她反復確認。真的嗎？不會是真的吧？怎么可能呢？你確定？
她突然好失落。她說她知道，這個孩子，他不想要。
于是，她拍拍他的肩膀，假裝開玩笑地說，騙你的啦，想嚇唬嚇唬你。
他長舒一口氣，整個人癱軟在沙發里。幸好是假的，幸好是你騙我……
這樣的男人，你為什么不聽我的早點離開他？！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朝著落咆哮。你就這么不自愛嗎！
落不說話，只是在我面前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我說你就知道哭，你除了哭，你還會什么！我一把拉起她，想要去找那個王八蛋算賬，可她死活不肯去。她說，我的臉已經丟盡了，就讓我留點最后的尊嚴吧。
我回頭看著滿臉淚痕的她，只覺得鼻頭一陣發酸。
09
在落懷上第二個孩子的時候，富家女找到了她。她給了她一筆錢，叫她離開他。她不答應，她上前就給了她一記耳光。她說，給你臉不要臉，當了小三還豎什么貞節牌坊。你最好收下這筆錢，不然我不會善罷甘休。
落坐在沙發上握緊拳頭，整個人氣的直發抖。她猛地站起身，把桌上那一疊鈔票甩在了富家女臉上。
帶著你和你的臭錢滾出去！
富家女哪受得了這樣的羞辱，她撂下一句狠話，她說，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給我等著。
三天后，杜蕭果真出事了。
聽說富家女一紙訴狀告到了他的單位，說他負心包二奶，思想行為不端正，要求公司開除他這樣的敗類。整件事在公司鬧得沸沸揚揚，網上也開始出現了落和杜蕭的照片，下面的評論不堪入目，輿論把他們推到了風口浪尖，所有人都在對他們的行為口誅筆伐。
落打電話給杜蕭，語音提示他關機了。她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手機快沒電了也沒打通。她縮在醫院的角落里，絕望又無助，這才想起了給我打電話。
落說，她其實只是想要他的一句話，一句能夠證明她清白的話。可是，他卻選擇了消失。
這個孩子是不是不該留？落哭著對我說，他的爸爸不愛他。
10
三天后，落跟著我離開了北京。我們回到了X城，回到了這片故土。
回來的感覺，真好。落走在我前面，張開雙臂呼吸著一草一木吐出的氣息。我看著霓虹閃爍下那個依舊瘦弱的背影，恍惚間，以為一切都還沒有發生。落還是高中時的那個落，那個不懂拒絕，略帶靦腆，心里卻倔得很的落。
那天落的心情好像格外的好。她拉著我去公園蕩了會兒秋千，還跟我講了好多上學時的趣事。
她說你知道嗎？我特別羨慕你。你有個溫馨的家庭，有個愛你的男友，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特別好，特別好。
我說不早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落說不，今天暫時不想回家了，送我去賓館吧，我想安靜一夜。
我永遠不會忘記關上213房門前的那一瞬。透過門縫，我看到落在向我揮手，向我微笑。她靜靜地站在那兒，像是在訴說著什么。時光一下子慢了下來，許多往事在我的腦海里迅速翻過，我突然覺得心口有些悶悶的，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
11
第二天，落死了。
消息很快就在朋友圈被傳開。
“一女子浴室內一氧化碳中毒身亡”。我看著網站新聞上觸目驚心的紅色頭條，嚇得腿一軟，跪在了地板上。
很快，警察就找到了我。
他們說，死者生前通過的電話里，除了一個叫杜蕭的，就只剩下我了。
我跟著警察去了警署，大腦一片空白。給我做筆錄的警官幫我倒了杯水，叫我別緊張。我握著紙杯，手不停地發抖。我說我不是緊張，我是受到了驚嚇。
我哭著對那個警官說，你們快告訴我，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昨天，昨天我還和她在一起，她還好好的，還跟我開著玩笑，怎么這人說沒就沒了呢？
說著說著，我的情緒漸漸失控。我說你們知道嗎？她說今年X城沒有下雪，她好想再看一次X城下大雪的樣子。她說這么多年過去了，不知道當年的同學都混得怎么樣，有多少喜酒是她錯過的。她說她吃不慣北方的東西，受不了那里的天氣，還是家鄉好。她說她想念過去，想念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如果可以，她說她想回到高一，回到不曾認識他的日子里……
杜蕭，都是杜蕭害的！他就是一毒梟！
我忍不住在警署里失聲痛哭起來。
12
回去后，我幫忙整理落的遺物，發現了一本日記。日記本厚厚的，很有質感。翻開扉頁，左下角赫然寫著許落兩個字。我定了定神，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我悄悄帶走了落的日記，仿佛帶走的，是落的靈魂。我靜靜地翻看著她筆下的故事，就像走進了她的世界。
日記里記載著落的心事，滿滿當當都是她心里的小秘密。她是怎么愛上他的，又是怎么被他傷的，最后的最后，都化作她對他的執著與信任。可是，她的隱忍與付出并沒有換來他的真心實意。他短暫的停留，就像是她的精神鴉片，吸一口，上了癮，再吸一口，便要了她的命。
我不知道落在寫下這本日記的時候，內心是有多煎熬，多孤獨。她那支離破碎的家庭沒法理解她，她愛的人不愛她，她的清白被人玷污，她的自尊遭到了踐踏，她唯有一死求解脫。
日記本上最后一篇，寫于二〇一五年二月四日，短短十二個字，卻看得我淚流滿面。
她說，如果有來生，我想做一只蝴蝶。
13
落離開以后，很多昔日同學都在網上發帖追悼。幾乎沒人相信，落真的走了。
聽說，在落走后的一個月里，杜蕭每天都會收到無數向他討伐的短信和電話，他的個人主頁也因經不住遍地謾罵而被迫關閉。
我想，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好過了吧。
這輩子，他沒能好好愛她。她是長亭，他卻是觀光客。她抓不住他，因為他像一陣風。她留不住他，因為沒有一朵花能留住蝴蝶。
那么，下輩子吧。
下輩子，就讓他和她互換。換他做長亭，換她做蝴蝶。
“人為什么憑感動生死相許，擁抱前離別后是否魂夢就此相系。人為什么有勇氣一見鐘情，人海里這一步走向另一段長旅……”
每當聽到劉若英的《蝴蝶》，我都會想起落，想起那個為愛奮不顧身的女子，想起那個許愿下輩子要做蝴蝶的女孩。
后記：本文原型是我的一位高中同學。直到今天，想起都還覺得是一個夢。沒人愿意相信她已經不在了。可停止更新的社交軟件告訴我們，她真的已經走了。我希望所有女孩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就算再愛一個人，你也要學會愛惜自己。生命是可貴的，每個人來這個世界只有一次，無論你受了多大傷，記得你還有朋友、親人，還有許許多多愛著你的人，切不可一時想不通而走上絕路。那樣真的得不償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