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春·蕭錦之(未完)


面前的小男孩,在初春的季節,穿的卻是格外厚實,鴉青對襟外面是厚厚的一件裘皮,腰間斜斜攬了一條金絲銀線勾秀的腰帶,帶間綴著一枚玉穗,毛茸茸的裘皮映襯的男孩越發嬌小,一番病弱的姿態,唯有一雙眼睛好奇的四處打量,眸間除去一絲緊張,盡是掩蓋不住的雀躍。

“父王說,你便是我的師傅了,對么?”小男孩略略有些緊張的捏著裘衣的一角,偷偷抬眸看著面前風姿綽約的男子,他的袍服雪白,一塵不染,連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駁的樹影,男子雙手合十,掌間是一串圓潤的佛珠,微微對男孩彎下腰,直視他的眼睛:“貧僧鏡玄,便是世子的師傅了,世子隨我來吧。”說著向面前的男孩伸出手。

男孩抿嘴一笑,伸出自己的小手拉住鏡玄的手,好看的眼睛看著鏡玄的笑了起來,仿佛是刻意一般,又仿佛只是孩童調皮為之,在他手心撓了撓,“師傅我叫蕭錦之,您便喚我錦之吧。”

鏡玄感覺手心傳來一絲癢意,似乎有什么東西順著手心爬到心間,令他微微一顫,他壓下一絲絲奇怪的感覺,牽起他的手,垂下眼眸輕輕喚了一聲,“錦之。”

說起鏡玄,其出身不過是當年醉紅樓的綠蕪姑娘不知和哪個恩客珠胎暗結生下來的孩子,自小受盡欺凌,被當時醉紅樓名極一時的花魁沈聆月救下,收為使喚的奴仆,他12歲那年被沈聆月帶去五音寺上香,機緣巧合,被慧空大師窺見佛緣,收為徒弟,天下人嘩然,人人皆言,一個妓子的私生子竟也入的了慧空大師的眼,慧空大師聽聞,只言了一句,“緣不可解,亦不可說。”或許正應了這句話,鏡玄在修習佛法的天賦上,無人能及,寥寥數年便已是名滿天下,自此,世人只識鏡玄,再無人提及當年醉紅樓的私生子。

鏡玄不收徒弟,世人皆知,可當今圣上的舅舅安王的獨苗蕭錦之從小體弱多病,為化解世子的苦難,欲送其入佛門帶發修行至年滿十六,偏偏選中了鏡玄做世子的師傅。

那日鏡玄被早已身為皇貴妃的沈聆月通傳入宮,便是要說服他作為世子的師傅,鏡玄不欲收徒弟,卻在看見那窩在椅子上病弱的孩子那雙晶晶亮亮又含著期待的眼眸時,鬼使神差的應了下來。只是他不知道,年幼的世子,第一面見到那朗月清風的圣僧,便早已再心彎彎繞繞想了些什么。

鏡玄低頭看看被自己牽著的小孩,罷罷罷,不過幾年的光景,彈指一揮間,只當是為一孩童化解災難疾病,普渡世人了。

五音寺廟本是修佛的清凈之地,如今多了一個孩童,竟也給這冷清的地方平添了幾分生機勃勃之態,顧世子身體孱弱自己無法摸魚抓鳥卻能帶的整個寺廟里的小沙彌上躥下跳,一點沒有修佛之地的清凈。

玄鏡是個好脾氣的,向來都是極有耐心的教著小世子禮佛,背誦經書。小世子極不喜歡背誦經書,背不下來就軟軟糯糯的和鏡玄撒嬌,坐在他身上玩鬧般的輕輕點過他的喉結,引的他輕輕顫抖,鏡玄拉下他的手,無奈的摸摸他的頭,帶著他一遍一遍的讀:“名、無、嗔、恨、行。種、類、出、生,窮、未、來、際……”卻沒有注意到,在他低頭的瞬間,小世子從書本上移開,望向他的眼神。

院子里新種下的柳樹抽了幾次新芽,伴著新一年春的腳步,終是長得比小世子高了。

“名無嗔恨行。種類出生,窮未來際,三世平等,十方通達。名無盡行。一切合同,種種法門,得無差誤。”蕭錦之搖晃著手里的玉穗,有幾分得意的看著鏡玄,“師傅我會早就會背了。”

“嗯。”鏡玄輕輕摸了摸蕭錦之發頂,他的小徒弟竟已經這么高了,“走吧,隨師傅去午憩。”

顧錦之拉住他的手,故意落在鏡玄后面,上下打量著他的師傅,師傅長得,真是好看呢,好想藏起來,只給他一個人看。

彼時顧錦之十二歲,鏡玄二十二歲。

眾人皆以為小世子稚子童心,愛纏著鏡玄撒嬌,卻只有顧錦之自己清楚,有些東西早早的就在他心里生了根,發了芽,撒嬌糾纏,不過皆是謀得那白衣圣僧的手段而已。

又一年冬,除夕前,京城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在梅花未開之季,小世子的個頭又躥高了一節。

蕭錦之靠在門上,微微側過頭看了看那剛來到寺廟好奇的向圣僧房里張望的小沙彌,又轉頭看向雙手合十,轉動佛珠的師傅,忽然關上門,隔絕了外面人的視線,師傅是他的,才不給別人看。

? 除夕那天晚上,送走了來探望的安王一行人,蕭錦之站在鏡玄屋外看了良久,從窗戶翻身而入。

黑暗中鏡玄被小徒弟壓在自己床上,他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懂為何會是眼前這番光景,更不明白小徒弟為何忽然夜半三更跑來自己床上,壓在自己身上,雙眸含笑,卻如同脅迫一般,撒嬌般說道“我不愿叫你師傅,往后我便叫你鏡玄好不好。”鏡玄還未說話,雙唇上壓上一陣柔軟,待他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卻發現他竟推不開往日看起來纖瘦的小世子,鏡玄又驚又懼驚重重咬在他唇上,一把甩開他,“你!”鏡玄捂住氣的發疼的胸口,一巴掌打在蕭錦之臉上,打的他一個趔趄,“你我皆為男子!你是瘋魔了不成!”

? 蕭錦之一把握住他的手,輕輕柔柔的順著他的鎖骨向下撫摸,“為何師傅不說師徒不成體統,師傅也心悅我,不是嗎?”看著眼中閃過驚慌的鏡玄,他笑容更甚,果然不出他所料呢,師傅對他也并非完全冷淡。

鏡玄似乎被點破什么般氣急的顫抖,眼眶發疼,幾乎站不穩:“孽徒!”拉扯著將蕭錦之推出房間,鏡玄倚著門一點點滑下去,究竟是什么時候心里會有了他的影子,是初見他那雙晶晶亮亮的眼眸,還是日益相處中他那聲聲敲在他耳邊的師傅,亦或者是曾經午憩時那拉著他袖袍的小手,他如今想來竟是自己也恍惚了。

口中念著平日里靜心的佛經,今日卻怎么也平復不了心中的驚慌。

? 點點月色透過窗子映襯在倚靠著門的人影,一夜未動。

那年蕭錦之十五歲,鏡玄二十五歲。

聞名天下的圣僧一身潔白的僧袍,終是染上了幾分灰塵。

三.

小沙彌雙手合十,微微彎下腰,對面前之人行了一禮,“師兄身體不適,今日不便見殿下,殿下先請回吧。”

? ? 蕭錦之也不惱,沖他點點頭,師傅不讓他進門,那他便只能爬窗了。

沙彌對他越發恭敬,蕭錦之越是焦躁

鏡玄自那日開始,便開始躲著他,下了早課多一刻都不愿停頓,即使他可以去遇見他,他也只是規矩的行禮,喚他殿下,再也沒有往日的親密,蕭錦之拉著他想道歉,鏡玄卻先一步甩開他的手,低首垂眸并不看他,只是搖搖頭

“貧僧再不是你的師傅了,殿下。”

蕭錦之把玩著手里的杯盞,手指一下一下扣著桌面,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他決定了。

既然鏡玄不回應他,那他便糾纏他,糾纏到他回應他為止,反正世人皆言安王府世子是得了造化才得以讓鏡玄圣僧收為徒弟,那他多粘他一點,剛巧應了這傳言。

蕭錦之自顧自的笑了,眉宇間吐露出喜色。

站在一旁的小奴才戶生嚇的將頭垂的更低,殿下剛才還滿面愁容,此刻又面露喜色,如此喜怒無常,果然世子的心思難猜,難猜啊。

? 在第二日,小世子好不容易等到了下早課的鏡玄。

? 鏡玄見他,頭也不抬,扭頭便走,蕭錦之也不惱,慢悠悠的跟在他后面,不出所料,被攔在了鏡玄的禪房門前。

? 小世子扭頭便走,環顧著院子四周,一下一下把玩著掛在腰間的玉穗,在窗戶底下停下了。

?

屋內白衣僧人單手轉動著佛珠,右手敲擊著木魚,嘚嘚嘚嘚的聲響,香爐中半截檀香還在緩慢的燃燒,煙氣縈繞在四周,宛若畫中人。

忽然一陣窗邊傳來一陣次啦聲響,擾亂了這一室靜謐,鏡玄睜開眼睛,無奈的輕嘆,從蒲團上站起來,回身對那破窗而入的少年行禮。

蕭錦之拍拍身上的土,單手撐地站了起來,忽的靠近鏡玄,好看的臉龐就在鏡玄眼前,鏡玄心中一跳,向后躲開,顧錦之也不惱,玩味的看了看四周,“想不到師傅早課這般繁忙,連早飯也顧不上吃了?”

鏡玄微微蹙眉卻沒有對他喚自己師傅提出異議,再次對他鞠了一躬,“不知殿下來此,有何事?”

這話讓蕭錦之挑了挑眉,“沒事就不能來看看師傅了嗎?”

只見面前的僧人神情冷淡的望著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便要朝里屋走去,蕭錦之閃身堵住他的去路,慢悠悠的扯下腰間的玉穗,勾在指尖,遞到鏡玄面前,玉穗堪堪掃過他的鼻尖,鏡玄側頭一躲,蕭錦之一甩,玉穗落在他掌心,他收了笑容帶了幾分鄭重的開口,“這玉穗我從小帶在身上,如今送給師傅如何。”

他不接,他便就這么舉著。

僵持不下。

良久,鏡玄雙手合十,后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殿下何意。”

蕭錦之心中一顫,“師傅難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

“殿下,”鏡玄不待他說完,“不必再言,且不說你我皆為男子,貧僧早已在佛祖面前立下誓言,一心向佛,不染他念,殿下不必如此。”

蕭錦之聽此,錯開眼眸嘲諷的笑了出來,“師傅怎么每次都是用這番話搪塞我,”他眸中帶笑卻染上幾分瘋狂的神色,將玉穗強硬的塞入鏡玄手中,“我早就對師傅傾心,這玉穗,師傅要也得要,不要也得好好收下。”他的確有在賭,賭他因著心中有他的收下這玉穗。

可鏡玄接下來的動作卻屬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鏡玄壓下心頭的悸動,向后退了一步,推開他的手,“既然如此,恕貧僧無禮。”

他快步走到窗前,單手用力一擲,玉穗從窗戶扔出,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蕭錦之驚叫一聲,來不及阻止,只看著玉穗被丟出窗外,再無蹤跡。

? 蕭錦之回首盯著鏡玄,看著他毫無波瀾的眼眸,那些骯臟的如同蛆蟲一般的想法侵滿了他的腦海,不顧他的推搡,一把攬上他的腰,雙唇摩擦在他的耳垂,“師傅是在故意惹我生氣,對么?’

鏡玄不通武功,一時避不開,被壓在墻上,他舍不得傷鏡玄,直接用腳絆住他的腳步,手纏上他的脖子,棲身上前便要吻向他,兩人衣著都很單薄,顧錦之身體的熱度令鏡玄愈發恐慌,鏡玄拼命推搡著面前的男子,終于令他堪堪停住。

一番折騰也令顧錦之心中的怨氣少了些許,他埋在鏡玄肩上,幾個呼吸間調整好臉上的神色,他慢慢撐起身子,卻依舊將鏡玄禁錮在懷里,鏡玄將頭扭向一旁不看他。

兩人誰也未曾言語。

終究是顧錦之受不了這份寂靜,先開口:“師傅曾教導我,佛曰萬物皆空,既然是空,為何師傅不能對一枚玉穗視而不見,偏要扔了它。”

鏡玄身體陡然一僵,竟不知如何回答。

“師傅莫非是在欺騙自己?師傅被世人視為圣僧,為普渡眾生而來,錦之也是這蕓蕓眾生中的一人,為何師傅不肯渡化我,卻對我避而不見?”顧錦之放開鏡玄,退開一段距離,聲音竟有一絲哽咽。

鏡玄微微睜大眼睛,望向哽咽的小世子,終究未曾上前,只是彎下腰撿起拉扯間掉在地上的佛珠,再起身已是面色平靜毫無波瀾,“殿下若不再行此舉,自然可以來此,聆聽佛法,與貧僧一同抄寫經文。”

顧錦之唰的抬起頭,有幾分驚喜的望著鏡玄,“師傅說話算話,日后我日日來此,師傅可不要躲我。”

面前的白衣僧人雙手合十,輕輕厄首,“不會。”說著又作出送客的姿態。

小世子看了看僧人,這次并未多言,出了房間,還頗為自覺的帶上了房門。

房門關上的一瞬間,顧錦之臉上再也沒有凄凄可憐的神情,似笑非笑的回首望向院落,裝裝可憐,師傅還是那么好騙呢

鏡玄見他離開后,理了理歪在一旁的蒲團,掀開衣擺,跪坐在蒲團上,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一般,靜心禮佛。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終極是亂了。

四.

“師傅!我來了我來了。”

顧錦之被看門的小沙彌攔住,說他今日來早了,圣僧還在禮佛,顧錦之不滿意的眨眨眼睛,在門外喊起來。

門一打開。

鏡玄就站在門前,上手合十,如同一個虔誠的信徒,微微鞠躬,“世子來了。”一襲白衣,加上那精致的容貌,讓人顧錦之雙眸含了笑,移不開眼。

既然他不愿意面對他,那他便徐徐圖之,反正他一個閑散世子,有的是時間,待自己回王府,便命人劫了他,囚于王府,師傅,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呢

他以為算好了一切,卻沒想到,可惜天不遂人愿。

顧錦之看著顫抖著跪在地上從王府來的醫者,壓住自己咳血的沖動,“說實話。”

醫者跪在地上,抬頭看了看面前的世子,“世子這是先天之癥,最近越發嚴重,約莫一年,至多兩年……”

“至多兩年……”顧錦之無意識的重復了這句話,低頭凝視著抖的更厲害的醫者,“此事,先瞞下,待我回王府再說。”顧世子揮揮手示意戶生送客,垂眸靠在了椅子上。暗暗思索著,若他死了,鏡玄依舊是鏡玄圣僧,那可不行,師傅是他的,這一輩子終究要是他的,縱使是他要死了,他也得是他的,慢慢來謀劃來得到師傅的心怕是來不及了,那他只能帶他一起走了,陰曹地府里再慢慢謀劃吧。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么心善之人,年少時發覺自己對鏡玄的情感,這份感情如同陰溝里的老鼠,如同令人厭惡的附骨之蛆,纏繞著他,一點點啃噬著他的心,他想抱他,想親吻他,想看他露出驚慌失措的樣子,想看他面色緋紅的在他身下喘息,想將他拉下神壇,想他與他一起跌入地獄,既然已經時日無多,那便是他死,也要師傅的尸首陪他在側。

佛家有言,人有輪回。既有輪回,那便下輩子再做什么圣僧吧師傅。

顧錦之低頭看看自己抱過鏡玄的雙手,再抬首,忽然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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