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過去我們老愛用一句話形容某些行業，“幾家歡喜幾家愁”，也愛用另外一句話來形容，“有人星夜趕考，有人解甲歸田”。現在說到零售業，對于很多人來說，真的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2017年以來，美國關店的店鋪數量已經超過了2008年受美國經濟衰退影響而關閉的店鋪數量，也就是說，零售業受到的沖擊比一次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機受到的沖擊還要大。2017年至今，美國已經有2880家零售商鋪關閉，而在2016年這個數字是1153家。有人估計在美國2017年要關掉的店鋪數量是8640家，這將比2008年的峰值6200家還要多。
冬：這個問題不僅僅是中國問題，可以說也是一個全球性問題。表面上看，有這樣那樣的原因，我覺得究其根本，還是因為技術的變革和市場消費者的一些新的需求的變化而帶來的一種舊的業態或者舊的經營方式被淘汰。但是這個事情也挺有趣，在日本好像這個現象就沒有。很多人都說日本經濟衰退二三十年，但其實你到日本現場看的話，你發現它的整個社會秩序和它的那些經濟業態還挺穩定的。于是，我就在想一個問題，它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前兩天看了一篇文章，講新零售，像7-Eleven這樣一個公司，表面上看，它好像跟以前差不多，但其實它發生了一個很大的變化。最大的變化就是，以前7-Eleven自己開店，直營店，在日本有400多家，后來它逐步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賦能型企業”。就是說這個公司的員工絕大部分不再去開店了，任何人都可以去申請開一個7-Eleven，它的員工主要是做什么呢？叫督導員和協助員。比如說，一個員工可能會協助3-5個乃至8個店的運營，怎么鋪貨、怎么推廣、怎么培訓、怎么選址、怎么做安保等等，包括理財、投訴等等。我覺得這件事情是一件非常具有啟發意義的事情。為什么呢？這讓我想起了若干年之前我們曾經去德國考察車企。我看到奔馳、寶馬和保時捷這三家公司最大的不一樣是保時捷這家公司的員工個個都長得像埃森哲或者麥肯錫出來的人，都穿著阿瑪尼的西裝。我覺得它跟其他那兩個廠不一樣，后來我就問它為什么？原來保時捷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把自己定位成一家供應鏈管理公司，它的生產、設計、分銷全部都是整個鏈條上的，而它的公司的人其實就是一個供應鏈控制的這樣一家公司。換句話來說，7-Eleven其實正在變成為一家賦能予人的一家企業，他們說這個稱之為“新零售行業”。
吳：“賦能”這個詞最近很熱，empower，有的譯成“使能”。什么意思呢？有點像武俠小說里某個人身體很虛，有一個大師一過來，按著他的頭或者他的肩膀，一下子他就身強力壯了。當然那是幻想。但是現在借助于幾個東西，一個是借助于技術，主要是互聯網技術，加上今天的人工智能技術，使得原來一個很小的組織能夠獲得前所未有的活動空間，這個時候你的能量就會非常大了。比如說像7-Eleven這樣的公司，可以說是它把它的靈魂性的東西附著在一些原來根本不屬于它的那些機體上，比如說一家夫妻老婆店，過去就是一家很普通的雜貨店，它把它的所有這些東西，品牌、技術、管理、能力等等，全部賦予你，相當于它是一個電網，你接上了它的電，那你的能量就會很大。還有過去很多的資源它可以在它原有的400家店里頭來分享，但這個邊際成本是很低的，一旦賦予你之后，你就可以具有翻天的能力。

冬：微信現在在做小程序。其實本質上來說，微信在做一件事情，讓開發APP現在變得越來越簡單，就變成是一個小程序，而且這個小程序可以有各種工具幫助你開設這個東西。其實電商以前也是一樣，你要搞一個電商很難，但是你去淘寶開個淘寶店或天貓開個天貓店相對是比較容易的。這種經驗和邏輯現在越來越多的變成是一種哲學思考模式，它轉換成了在線下實體店的一種商業模式。
吳：以前在電網還沒出現的時候，每個企業、每個住宅小區都要買發電機，但后來有了電網以后，你只需要接入那個電網，你就可以去開工廠，你也可以去用電來照明等等，你的家用電器都可以用得上了，沒必要一個小小的地方就要有一個發電機。云計算的邏輯就是這樣，就是讓后臺的資源足夠的大，這就導致接受它的終端就沒有那么復雜了，只需要你一接入，它就自然具有很大的能量。“賦能”這個詞就是從發電廠來的，發電廠叫power station，發電廠借助于電網，使得各個終端的能量會不斷地放大。
冬：而且在過去是一個巨大的發電廠把能量賦給所有的終端，現在看過來，它還是雙向的。就是說，一方面，它的能量下載是一端，但另外一方面，是所有的終端還在往上傳某種能力，比如說數據。
吳：過去發電廠的模式是一點對多點的，它只是單向的輸送能量，單向的賦能，而現在是多點對多點的這樣一種模式。
冬：多點對云，云對多點，大概是這樣的一個模式。在托夫勒的《財富的革命》那本書里面曾經講過一個例子，在未來每一家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房頂做一個發電的終端，你可以自己用，也可以分享給大家。理論上來說，這其實也是把共享經濟的這些思考模式融合進來。
吳：這叫能源互聯網。因為太陽能有一個特別大的問題，就是它的不穩定性。但是下雨、晴天，在一個更大的空間里，概率是一樣的。如果每一個使用電的終端本身就是生產電的，那么借助于這樣一個巨大的分享網，就基本上可以做到實現電的穩定性。

冬：我現在越來越清楚地看到這樣一個趨勢，你有那么一點點錢，你可以做一個非常極致好的東西，如果你和某一種生態連接到一起，這個生態提供好的東西給你，品牌、技能、相關的人力資源培訓、供應鏈的管理、整個流通的渠道，還有其他我們能想象的各種東西。如果能夠形成這樣一種生態網絡的話，那么這樣的一種零售業就會重新煥發生機。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曾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以為實體店已死，現在發現并不是這樣的。其實實體店將來會因為某一種共享經濟的思路以及賦能于此的這樣一種方法，令到實體店的整個的生長會變得更加具有水準，而且更加多元化。
吳：新零售跟傳統零售業，就是那些正在倒閉的零售店的最大的不一樣在哪里呢？過去的零售店是把一些固定的產品賣給那些根本不知道它叫什么、實際上有什么偏好的人；而今天的零售店首先是以個性化為特征，我頭腦中想的不是一個個的商品，而是來我這里的一個個顧客，有特定的身份，有特定的消費檔案記錄，有特定的個人偏好，而且對他的個性化的了解會隨著他跟我之間的接觸的增加而變得越來越精準。我不是賣具體哪一個商品給他，而是針對他這個人，我能給他提供他想買的，或者他沒有想到買，但是一旦我給他，他可能會非常感興趣的所有的商品。
相當于這個店就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那個地方，我會有事兒第一個想到去找它。

冬：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正見》的作者）有首詩很契合這個情景：“我祝愿你一千個愿望都不會實現，我希望你能夠認認真真地成為更好的你，然后我祝愿你一萬個你想都不敢想的夢想以奇跡般的方式實現了。”這句話和我們今天講的這個新的零售店商的模式很像。比如說在網易云音樂上面，我想到沒有想到的音樂，但是我特別喜歡的，卻以神奇般的方式呈現在我面前，讓我感覺到這首歌就是我最愛聽的那首歌，甚至我連知都不知道它。如果實體經濟真的也像這樣做的話，那就真的很有趣了。
吳：網易云音樂的異軍突起就在于它跟那些我們一直在用的什么什么音樂不同，它們的差別就恰好相當于舊零售，傳統電子商務，和今天的第三代零售，也叫新零售，是一種智能商務。我們現在正在經歷一個時代的變化，那個時代我們通常把它叫”IT（Information Technology）時代“。我們今天也在進入一個IT時代，但是是一個”新IT（Intelligence Technology）時代“，智能時代。智能的意思就是從蛛絲馬跡、從零碎的信息當中獲知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很隱秘的、但是非常重要的信息，所以intelligence還有一個意思叫情報。簡單地說，一個新零售店相當于一個情報站，相當于一個在線下布置的專門收集你個人的各種消費情報，有些情報連你自己都不清楚或者你早已經忘記，還有有些關于你的信息是你根本不知道的，因為它是從你的很多行為當中、很多碎片化的信息當中挖掘和合成出來的。而且這是個動態的過程，它在不斷地收集、不斷地合成，它通過對你的需求的研究變得越來越精準。
智能說白了就是情報，就是細致入微地獲取、細致入微地感受你的需求。
冬：所有這些數據被重疊的時候，每一個看似無意義的、不能夠說明什么的信息被串聯起來，被整合，產生化學反應，并且和其他人進行比較，歷史的維度時間你自己的比較等等，會開始演化出新的智慧，而這個智慧就是因為數據和數據之間的匹配、整合之后而產生的新的智慧。當一想到這個時代不是正在來臨或者將要來臨，其實是已經來臨的時候，我們不得不產生一種仰天長嘯的慨嘆，江湖很小，做人要小心。
吳：沒有江湖，在這樣一個ABC的時代。A是AI，人工智能，B是Big data，大數據，C就是Cloud computing，云計算。這三樣東西所籠罩的世界沒有江湖。江湖是什么？江湖就是信息最不暢通的地方，你可以隱姓埋名做獨行俠的地方才叫江湖。今天已經不再有江湖。新零售，用我們前面的話說，就是一個新的地面情報站。由于一方面它對你越來越了解，另一方面，因為它越來越了解，你又經常去，這不知道是一個良性循環還是一個惡性循環。到這一步的時候，不是它離不開你，而是你離不開它。傳統的那些倒閉的商店之所以倒閉，是因為它們沒有能夠對它的客戶如數家珍、對它的客戶的需求了如指掌，然后更沒辦法把它的客戶玩弄于股掌之間。
現在跨境數據流動是涉及到國家主權的問題。過去我們的疆域是按土地來看的，我們之所以要那條疆域，是為了要有生存空間，要有資源。今天的互聯網既能給你空間，又包含著許許多多的資源，尤其是數據正在成為新的石油、新的能源。這個時候，數據跨境流動實際上是一個特別重要的國際政治問題和國家安全問題。

冬：最終新零售的核心就是把曾經在互聯網上的種種的平臺加硬件，對數據采集的所有的邏輯和經驗，與實體經濟的完美的嫁接與融合。也許你會發現，越來越多的公司變成是一家學校、一家培訓公司加一家IT公司，無論它是開什么商店的，都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