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不過橫塘路

但目送 芳塵去

錦瑟年華誰與度

月橋花院 瑣窗朱戶

只有春知處

飛云冉冉蘅皋暮

彩筆新題斷腸句

試問閑愁都幾許

一川煙草 滿城風絮

梅子黃時雨

? ? ? ? ? ? ?—— 賀鑄《青玉案》

因為賀鑄的這首青玉案，覺得“橫塘”二字特別有詩意。橫塘是我的家鄉(xiāng)，一個小鎮(zhèn)的名字。中學時第一次讀到這首相思詞，篤定地認為詞中所寫“橫塘”就是我所生活的這個小鎮(zhèn)。后來看的資料多些才知道，這橫塘原來是在姑蘇某地，是作者的隱居之地，離我們這個窮苦小鎮(zhèn)遠著呢。但這巧合，也讓我對老家這一地名生出許多好感。詞中寫偶遇美女卻只能目送芳塵，徒增相思，詞人的愁緒就像那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柔軟而綿長。而這個充滿著柔軟而綿長的愁緒的故事，竟發(fā)生在一個也叫作橫塘的地方。叫這個原本在我心中無任何意義的名字，一下子有了無比浪漫的含義。

其實在橫塘度過的時間并不算多。大概很多人都是這樣吧，從十幾歲開始，就因讀書、就業(yè)等程序，逐漸駛離家鄉(xiāng)，直至徹底把它甩在身后。鄉(xiāng)愁變成胸前小心隱藏的疤痕，提及時表現(xiàn)得不屑一顧，偶爾發(fā)作起來才隱隱作痛。

不知道為什么小鎮(zhèn)的名字叫橫塘，在家鄉(xiāng)語里，“塘”是指不大的水塘。這種塘，村子周圍就有好幾個，北邊那個是鄉(xiāng)鄰洗衣洗菜、下水游泳的好去處，在塘水還算干凈的時期，尚讀小學的我和小伙伴，把它當作天然免費的游樂場。夏天放學第一大樂事，就是攜上一輪舊輪胎，滑入塘中，坐好扶穩(wěn)，閉眼仰躺，感受夕陽的余熱，任憑水流推著四向游蕩。

在賀梅子詞中，橫塘有正值錦瑟年華，碎步踏出凌波的美女子，令他相思不已。偏僻小鎮(zhèn)也是有美女的。我家在村口做早點那幾年，上個世紀了，每天早上都有一個長發(fā)女孩騎著自行車，準時從鋪子前面的馬路經(jīng)過。在農(nóng)村，這樣漂亮的臉龐加飄飄飛揚的黑發(fā)使得她格外耀眼，每次經(jīng)過，都引來村里的男生矚目和口哨。這女孩我不認識，大約十八九歲，每天準時經(jīng)過，該是去哪上班吧。是做老師呢，還是在哪個工廠呢。長得這么好看，應該有男朋友吧。這些通通是未知。不知哪天起，女孩的自行車變成了電動車，緩緩經(jīng)過變成了呼嘯而過，不變的依舊是眾人的目光。就像一道風景，點亮了那個簡樸的村子。后來，那女孩應該是嫁人了吧，嫁給了誰呢，是不是一直都那么美，還是不得而知。只是那個長發(fā)飄飄的側(cè)影，偶爾還是會從記憶中浮現(xiàn)。

不諳世事的年齡里，世界既小又大，以為村子以外就是很遠的地方。同一片樹林，同一畝田地，都能探索很多年而不覺得乏味，在一堆荒物中都能找到新奇玩意。如今總是感慨家鄉(xiāng)不復當年美了，溪水變得渾濁，田野正在消失。但每次回家還是忍不住四處走走轉(zhuǎn)轉(zhuǎn)，呼吸呼吸農(nóng)村的空氣。嘴上說著不喜歡，腳步卻不由自主。畢竟它還有個這么詩意滿滿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