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忘了第一次上班是什么時候的事了，當然更不記得第一次上班路上的情況。
只記得那時候是騎自行車。
那時候還在老家。老家在一個小鎮上。
小鎮有小鎮的好處：安靜、悠閑。因為祖輩都生活在此，所以老少都認得。一條街走過來，全是笑臉，全是熟人。
我天生不喜歡和人打交道。我不喜歡把飯碗端到大門口和鄰居們邊聊邊吃；我不喜歡在夏日晚上坐在大門口的矮凳子上和大伙一起乘涼侃大山；我不喜歡在過年時和親朋好友圍著火爐搓麻將；我不喜歡和姐妹們三五成群去逛街。
我喜歡一個人獨處，尤其喜歡一個人走在路上，我很享受一個人在路上的這段時光：要去的地方還沒到，要做的事情可想可不想；剛從出發的地方離開，做過的或還要做的事情也可想可不想――記不清是哪位作家老早就喜歡這段路上的時光了。我喜歡在路上想心事，喜歡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不喜歡被人打擾。
我喜歡在路上看風景看人，然后在心里用我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語言描述給自己聽。
但是，在老家的小鎮上，想一個人安靜地走一段路，對于我來說，是一種奢望。
我家在鎮子邊上，廠子離我家很近，出鎮子不遠，騎自行車也就十分鐘的路程。同路上班的，都是鎮子上的人。往往剛出門碰到一個人，一路拉著話。走一段再碰到一個，一路拉著話。沒走幾步，后面又追上一個。常常是還沒到廠門口，都已經是三五成群了。
有一段時間，我想步行上下班，想一個人在路上走走。結果，剛出門碰到的人非要我坐他自行車后面，走一段又碰到的人說要換著帶我，最后是幾個人一同推了自行車進了廠子里的。
我喜歡在下雪天走路去上班。我故意早出門一會兒，以便和上班的人們錯開時間。
冬天本來就是個賴床的季節，下雪天除外。被雪早早映亮的天色和格外清冷的空氣吸引了我，使我早早便起了床出了門。我想一個人走走，想一個人在路上看看雪景。
路上很安靜。整個世界都很安靜，也很干凈。我喜歡這份安靜和干凈，也喜歡雪。我不知道是因為喜歡雪進而也喜歡它帶來的這份安靜和干凈，還是因為喜歡這份安靜和干凈進而更喜歡雪。總之，喜歡雪，喜歡這份安靜和干凈――也因此而原諒和忍受了冬季的寒冷，也因此而喜歡了白色的單調和乏味。
小鎮的早上沒有晨練的人，晚上也沒有散步的人，一年四季都沒有。放眼望，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我一個人走在雪上，聽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我故意呼出白汽，看它們散開并消失。我心里很快樂！
地面上的雪并不是太厚，路邊麥田里的麥子還露著綠色的小尖頭。一眼看過去，像是有無數的綠色小精靈舞著綠色的衣袂，在晶瑩潔白的雪地上跳著輕盈優美的舞蹈。我真想和它們一起輕快地跳舞啊！細看，又像是一群剛剛睡醒的小懶蟲，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小胳膊小腿不小心鉆出雪白的棉被，暴露在清冷的空氣里。我真想給它們拉拉被角，把它們細嫩的小胳膊小腿重新塞進厚厚的溫暖的雪白的棉被里去！
樹枝上的雪落下來打在頭上，我猛地驚醒。有覓食的小鳥在雪地上蹦跳著被驚飛。我詫異是不是自己把它們驚飛？更詫異怎么下雪把廠子大門都下得變了模樣？
平時騎車十分鐘的上班路程，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竟走了有半小時之多。只顧看雪景，竟走過廠子一大段路了。怪不得沒人追上來呢！
我不喜歡刮風下雨或者大毒日頭時的上班路上。對于像我這樣的笨人，刮風下雨同樣是騎不成車子的。我羨慕那些一手打傘一手握車把在雨中騎車的人，我羨慕那些屁股坐在車座上、左腳點地右腳一蹬車就走的人，我羨慕那些下坡時大撒把的人――這些我都不會，也從不敢嘗試。
后來換了電動車，棗紅色、踏板式的“萬洋”電動車。雖然在家門前的街上練習過幾來回，但是騎到路上時，心里還是膽怯。尤其擔心廠子大門口的小坡，怕上不去，怕上到一半再退回來，怕門開得不夠大過不去，怕碰著人。心里一再地害怕，也一再地安慰自己鼓勵自己。但是到廠子門口還是下車推了上去。推幾次遭人笑話幾次，自己也罵自己膽小。終于鼓起勇氣騎上去一次，心里無比暢快，像過了一道一直過不去的坎兒一樣，像登上了一座一直仰望的大山一樣――有著階段性的里程碑性一樣的紀念意義。
但是不久，我發現我不會看后視鏡，確切說是不會用后視鏡。那兩個后視鏡（我說是兩只耳朵），我以為只是裝飾只是為了好看而已。知道它們的用途，是右邊的那只碰壞以后。同事勸我再配一只，我不以為然，她便說了這后視鏡的好處和用途。我第一次驚奇地知道它們叫后視鏡，第一次驚奇地知道拐彎超車時要用到它們。回家跟老公說，又第一次弱智地知道，后視鏡也叫倒車鏡，他開車時更是離不開它們。遭到老公的嘲笑后，我賭氣說這輩子都不學看倒車鏡，這輩子都不學開車。真的，我一直不敢學開車，多少也有此原因吧！
搬到城里后，開始乘公交車上下班――我曾經一再期待的一個人的上班路上！
半個小時的車程，車上全是陌生的面孔，不用和他們打招呼聊天，我可以隨心所欲天馬行空地放開思緒，或者看一會兒書，或者發一會兒呆。即使是站著，我也很享受甚至是期待每天的上班路上。
車上人很多，也很嘈雜。我喜歡看車門開開合合，人們從那里上來下去，然后走向四面八方。或者下來上去，再回到家回到原來的地方。
小小的車廂里容納了大千的世界，融合了人間的百態。我喜歡看司機不慌不忙地吹著口哨，把車開得穩穩當當。我喜歡看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們擠在滿車的乘客中，嘰嘰喳喳地說著笑著。我喜歡看小小的兒童奶聲奶氣地給爺爺奶奶讓座。我喜歡看男孩子用胳膊護著女孩子時，女孩子甜蜜羞紅的臉。我喜歡看白發老爺爺老奶奶下車時互相攙扶的相依相伴……
冬天，車門里放了腳墊；夏天，椅子后背上用細繩拴了愛心小扇子。車一走，小扇子在椅子后面晃晃悠悠，像極了司機小伙吹出的悠閑自在的口哨。
車窗外的景色輪回變遷，四季流轉。我常常恍惚覺得，這上班路上，和人生路上是何等地相似類同。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中年。一路走來，風和日麗也好，刮風下雨也罷，有人同行也好，獨自一人也罷，步行也好，乘車也罷，人生路上，總是那么匆匆忙忙地在走。
人生路上，我不想走得太快。我想慢慢地享受人生的過程。即使坎坷不平，即使風吹雨打，我也寧愿從從容容。人生路上，我們也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喜歡的人討厭的人，喜歡的事討厭的事，我們都會遇見，我們都得面對。有的人中途離開，我們縱然千般不舍卻也萬般無奈。我們總是忙工作忙家務忙孩子，總是顧不上回去看看父母，總是擠不出時間出去走走。路邊的花兒開了，我們顧不上看一眼。窗外的鳥兒一大早就在唱歌，我們顧不上站在窗前聽一聽……
我想，人生路上，就讓我們慢一點再慢一點吧！就像走在上班路上一樣，就像我們早出門早上路了一會兒一樣，就像我們步行一樣。人生路上，就讓我們學會看路邊的風景吧！就像欣賞上班路上的雪景一樣，就像享受路上什么也可想什么也可不想的愜意時光一樣。即使世態炎涼人間冷暖，我們何不學學上班路上乘公交車時那樣，記住人間美好，忽略人間丑惡？
這樣想來，不光上班路，世間各樣路，都是和人生路相通，并相輔相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