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姨姥軼事
小時候我家跟媽媽一個表姨住鄰居,我喊她姨姥。姨姥跟兒子住一起,兒子做個小買賣,賣針頭線腦菜籽之類的雜貨,每天一大早騎著輛破破舊舊吱吱呀呀的自行車出門十里八村去賣,他有三個兒子,負擔很重,那時的日子本也清苦,她們家就更難了,一家子除了吵吵就是靜悄悄的,總也聞不到一點笑聲。
姨姥性格有點怪,跟周邊人不太能處上,整天呆在西屋炕上不知做啥,很少出門與左鄰右舍來往,也不幫兒媳做家務。我記憶里她甚至都沒來過我家,有事兒就在她院子里隔著墻喊我媽的小名,許是裹的小腳走不了遠路吧。她兒媳我舅媽是個很內向的人,對婆婆意見很大,但又吵不過她,一見面就只有惡狠狠地剜上一眼,也不搭腔。她家有什么事情就只找我家幫忙,卻又小氣得很,幫了忙又舍不得禮謝,甚至連笑容都吝嗇給,去他家買菜籽每次也都是原價出,一點折都不打。媽媽說只好忍著了,誰讓是親戚呢,她們也可憐。
姨姥有個得意的本事,會刮痧,其實這么多年來也只幫過村里有限的幾個人刮過,但確實有奇效。我媽見過,說刮痧看著動作真不難,難的是邊刮邊哼著唱的那個,因為姨姥說哼的那個曲是最重要了,不會唱是刮不好的。我媽信了,說您大點聲唱,我學學。姨姥沒聽見似的,依然小聲地搖頭晃腦,天書一般,一個字也聽不清。
有次我爸腰上生了瘡,我媽說這病姨姥能治,兩人悄聲嘀咕說趁這次機會把手藝偷學到手。我在一旁聽到了,也好奇地跟著蹭了去。一進門媽媽先硬塞給姨姥兩塊錢讓她高興,爸爸褪了衣服趴在炕上后,只見姨姥把不知什么油抹到爸爸腰上,手拿一把黑色的小梳子樣的東西邊唱邊刮起來。這時我爸邊忍著疼痛邊支愣起耳朵;我媽邊裝做幫忙邊凝神傾聽;我站在炕邊眼睛不敢眨使勁盯著姨姥的嘴巴;舅媽邊假意關心邊站在門口側耳不動。像是一屋和尚在睡意昏沉中無精打彩的經聲,又像炎熱的夏天成群的蚊子嗡嗡地吵著,或者是屋外地瓜花中不知疲憊的幾知小蜜蜂,亦如村口樹上那幾只怎么也粘不完的知了.......一分鐘后,舅媽飛了一個白眼轉身出去了;兩分鐘后我開始專心玩我的手指了;三分鐘后我爸開始哼哼唧唧;媽媽拿手擰了一下我爸,隨即也嘆口氣出門去透風了。這個謎之咒語最終誰也沒有學到手。
刮完后爸爸躺在自家炕上養著,媽媽帶我在院子里剝玉米。只聽得街上喊賣麻花了。我饞了拿眼睛直瞄媽媽,媽媽說剛用了兩塊錢,沒錢買。我流著口水聽見前街大嬸嘎嘎笑著買了一斤,東邊二嫂挑三揀四買了兩斤?!岸嗌馘X一斤?。俊笔且汤训穆曇?!“有錢了這是”媽媽偷笑到?!鞍嗣酱竽?,要多少?”“人家都七毛五你還八毛?”“沒有七毛五的,你不買我走了哈”“你看你這個人,哪么就比別人賣的貴?就是七毛五!”“哎呀大娘,就這個價,我到前面賣去了啊”“不行,你這個人真不講理,人家都七毛五你偏賣八毛”“好吧好吧,看你這么大歲數了,我賣你七毛五,給你稱多少?”“人家都賣七毛你哪么賣七毛五?”霎時空氣凝固,繼而聽到小販急急推車離去,院子里我跟我媽一手捂嘴一手扶腰前仰后合差點笑岔了氣。
后來我高中住了校,又后來去北京讀了大學。再沒見過姨姥。有次暑假里上了點火腰上也長了瘡,跟媽媽半開玩笑說要么去找姨姥給弄弄?媽媽說老太太年前就去世啦,唉,活到了八十五,葬禮卻是全村辦得最寒酸的,到場的人也是最少的。兒子的三個兒子也是村里有名的不孝順,互相比著不孝敬老人,彼此也互不來往。唉,這一家子??!媽媽長長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