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中的花只有一瞬,它開的時候我未到,我來的時候它卻不再開。
1#
浪蕩了那么長時間,走過了那么多人與風景,在這個車站我想歇歇腳。因為我聽過往的旅人說,中山站,可以等待任何人。
我懷中捧著的花是一株死花,枝葉都干枯在盆中。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捧著這盆花了,在我的意識中這似乎是個很重要的人交給我的,可我又想不起那個人是誰。是的,我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是行走在這世間的行者,我的使命就是等這朵花開。
有很多人嘲笑我,快看啊,這個傻子整天抱著一盆枯萎的花。也有很多人為我嘆息,快看啊,這個行者愛上了一株死去的花。
我雙目無視,我雙耳不聞,因為我心中堅信遲早有一天,我懷中的花會重新開放。我不知道我是從何處得來的自信,但我的腦海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走下去,一定要踏遍黃沙海洋,一定要耐心等待。
我赤著雙腳丈量著這一方大地,哪怕尖銳的石子扎破了腳掌,哪怕冰冷的河水凍僵了雙足,我的腳步不能停下,這盆重要的花不能放下。
在無數個黑夜中,我不止一次地夢到一個模糊身影站在我的面前。她在哭泣,我甚至能感受到滾熱的淚珠滴落在我的臉龐上,那淚順著我的眉劃過我的鼻梁最后流進我的嘴里,味道苦苦的澀澀的,讓我的心一陣陣刺痛。我敢肯定,是的,就是她把這盆花交給了我。每當我努力湊近想要看清她長什么樣子的時候,我的夢境就會像池塘里的波紋一樣四散破裂。
不知過了多少年,也不知走了多長路,直到今天走到了中山站。本來我只是路過這里,卻是被站臺正在播放著的一首歌曲吸引住了,其中的歌詞讓我止住了從未停過的腳步。
“我家的花 怎么也不開 是不是因為沒有陽光灑下來”
“花不開 哎~花不開”
“花不開 哎~花怎么會開”
“花不開 哎~花兒還是不會開”
歌曲是一個女生唱的,調子悠閑輕松,歌詞很簡單。她在講她家有朵不會開的花,她想讓它快快開放,所以她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
我耐心地聽完了這首奇怪的歌,突然覺得身心前所未有的疲憊,向前卻再也邁不出一步。
我抬頭看了一眼站牌,中山站,起點與終點,等待與歸來。一聲火車汽笛的尖鳴聲從遠方傳來,我腦海中的空白像是一塊玻璃一樣被石頭砸碎,所有的記憶如同海水一般一股腦地灌了進來。
2#
“小刀哥哥,你看這朵花多漂亮啊!”芷鳶舉著一朵漂亮的小花沖著不遠處的江小刀炫耀道。
江小刀卻是像沒聽到一般,拿著一柄小小的木劍對著老仆人耀武揚威地比劃著:“老賊,吃本將軍一劍!”
老仆人笑呵呵地看著江小刀說道:“少爺,芷鳶喊你呢。”
“哎呀不管她不管她,跟屁蟲煩人精,我要玩騎馬打仗,老田你要給我當大馬,我要去搶了她的花!”江小刀瞥了一眼歡呼雀躍的芷鳶頓時起了個壞點子。
“少爺這……”
“快點快點!她是敵國派來的奸細,每天都跑來監視本小將軍,我要給她個教訓,哼!”
老田無奈地笑了笑,俯下身子讓江小刀騎了上去。
“沖啊!殺啊!”江小刀騎在老田身上神氣十足地喊道,他真的覺得自己是個萬人莫敵的大將軍。
“小刀哥哥你要干嘛?不要搶我的花,花瓣會掉的!”芷鳶一邊躲著江小刀一邊氣急敗壞地叫道。
“哈哈,搶的就是你,讓你整天跟屁蟲,略略略~”江小刀從老田身上蹦下來伸手就去奪芷鳶手中的花。
“你討厭!”芷鳶把小花護在懷里,彎腰圍著老田與江小刀轉起了圈圈。
“哼,那你以后別跟著我啊!”
“我……我……”芷鳶聞言有些著急地說不出話來。
“啊,我的花!”江小刀趁她分心一把拽走了她手里的小花。
“哈哈,這招叫聲東擊西,三十六計!”江小刀炫耀似地握著花跑遠了。
芷鳶看著笑嘻嘻的江小刀,又想起之前他說過的話,不禁眼圈一紅蹲在原地伏膝哭了起來。
“江小刀是大笨蛋,江小刀是大臭蟲!嗚嗚嗚嗚嗚……”
江小刀跑到了遠處見芷鳶沒有來追自己反而是惹哭了她,只好吐了吐舌頭,慢慢悠悠地回到芷鳶面前。
“切,看你那小氣樣。不就一朵花嘛,喏,給你!”
江小刀不伸手還好,一伸手芷鳶哭得更厲害了,一朵好端端的花現在只剩下桿兒了,光禿禿的,花瓣早就扯掉了。
江小刀一聽她哭,腦袋都大了,只好也蹲下來好聲好氣地哄著她。可是無論自己說什么,芷鳶都哭的停不下來。
“那你說怎么辦嘛!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這破花那么不頂抓……你說怎么樣我都答應你。”
芷鳶聞言立馬止住了哭聲,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如果不是她的眼角還紅彤彤的,江小刀真以為這是她設下的一個圈套。
“我要你每天陪著我玩!不許甩掉我!不許嫌我跟屁蟲!”
“就這?”
“就這!”
“簡單,以后嘛……你就跟本將軍混吧!對了老田,這是什么花啊?還挺好看的。”
“少爺,這花叫桔梗,能觀賞能入藥,傳說啊桔梗的花語是等待……”
3#
“喲,江公子,今天您可來了,樓上的青青姑娘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呢~”老鴇兩只眼睛緊緊盯著江小刀鼓鼓囊囊的錢袋說道。
“嗯,你有心了。”江小刀掏出一枚銀錠子拋給了老鴇,隨后便迫不及待地上樓去了。
只是他沒看到,青樓的對面有一雙眼睛哭得紅紅的,像一只笨笨的小兔子。那是芷鳶,一直喜歡著江小刀的芷鳶。
兩人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可江小刀好像對芷鳶完全沒興趣一樣,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找青樓里的青青姑娘調情。雖然青青姑娘只是藝妓,賣藝不賣身,但是芷鳶還是充滿了嫉妒。
“那女人有什么好,不就是屁股比我翹點,胸比我大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芷鳶越想越郁悶,別提琴棋書畫了,就連女紅都不會,誰讓自己跟著江小刀整天瘋來瘋去呢?更何況自己是窮戶人家的孩子,要不是家里人在江府做工,自己能不能活還不一定呢。
芷鳶狠狠地跺了一下腳,氣沖沖地離開了。
晚上,江府門口。
江小刀回味著青青姑娘的一顰一笑,滿臉忍不住的笑意,老田教自己學文人的法子果然有用。背兩句詩詞,踱一踱步子,再掏出扇子那么一揮,就算是賣豬頭肉的鄭屠也能裝學問人。
是的,江小刀這種混世大魔王、二世祖哪里懂得詩詞歌賦。他爹是將軍,他從小跟著舞刀弄槍的,不把天捅個簍子就行了,還做學問?也就能糊弄一兩次罷了,如果不是看在他的地位和口袋里的錢,青青姑娘能見他才見鬼哩。
“江小刀你給我站住!”芷鳶等了他一天,她覺得是時候把一個少女的心事說給他聽了。
“干什么跟屁蟲?”江小刀掏了掏耳朵翻了個白眼。
“你今天去哪了?”
“我去哪你管得著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去金風樓見青青姑娘了!”
“好啊,你敢跟蹤我?”江小刀壓低聲音說道,如果讓他老爹知道了自己逛青樓楚館,非把自己腿打斷了不可。
“我……我……我是在關心你!”芷鳶看著江小刀不太開心有些語無倫次。
“哼,誰需要你來假惺惺!”江小刀轉身就向府內走去。
“小……小刀,我是真的……很喜歡你!”芷鳶說完這句話緊張地揪著衣角,臉羞的漲紅。
江小刀愣了一下,回過頭來不可思議地說道:“別逗了,我喜歡的是青青姑娘那樣的女孩子,不是喜歡一個男人婆。”
說罷江府的大門就無情地關上了,芷鳶呆呆地站在門外,她好像回到了那個時候,江小刀說,跟屁蟲以后不許跟著我。
芷鳶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撞到了多少人,她袖子中的桔梗花撒了一地。
4#
“鎮南將軍江永義,心懷鬼胎,屢次忤逆圣意,于大殿之上公然吵鬧。據查實,江永義于朝堂之下結黨營私,收受賄賂。朕于今日革去江永義所有官職,判斬立決。罰沒家產,充入國庫,欽此。”
天使的聲音至今仍回蕩在江小刀的耳旁,像是一道霹靂擊碎了他的一切。
鎮南將軍江永義死了,鎮南將軍府破敗了,江家完了。
如今陪在江小刀身邊的,只剩下了仆人老田,本來還應該有個人的,可是她敗給了青青姑娘。
“咳咳……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見一眼青青姑娘。”江小刀拖著生病的身體對老鴇請求道。
“就你還想見青青姑娘?做夢去吧!青青姑娘是什么樣的人啊,豈是你說見就見的?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連門口的叫花子都不如,你給我滾出去!”老鴇捂著鼻子像趕狗一樣趕著江小刀。
江小刀有些不服氣地說道:“你叫青青姑娘來,她說過喜歡我的,你不能這樣!”
“哎喲喂,喜歡一個裝腔作勢的破落戶?你把青青當什么人了?我實話告訴你吧,青青從開始就看穿了你是個不學無術的二世祖,要不是沖著你的銀子,你以為你能見得了青青姑娘?滾滾滾,趕緊滾,真是晦氣!”
江小刀啞口無言地被趕出了金風樓,一行濁淚流滿面,他恨自己好高騖遠看不清現實,更恨自己傷了芷鳶的一顆心。
“咳咳,我這種人,就該病死街頭無人收吧……”江小刀蹣跚著,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窩棚,一頭栽了下去。
“少爺少爺!”這是江小刀昏迷前最后聽到的聲音。
江小刀染上了風寒,肺管子扎心的疼。在這窩棚下哪里有錢請得起醫生,江小刀躺在草垛上有進氣沒出氣的,雙眼無神地盯著落在泥里的一柄小木劍,那曾經是一個小將軍欺負小女孩的武器。
“少爺,治病的來了!”老田激動地從外邊跑來,后面跟來了一個江湖郎中。
“老田……你哪來的錢?”江小刀努力坐起來側著頭問道。
“是……是我去乞討,一位好心的姑娘給的。”
江小刀嘆了一聲氣不再言語,任由郎中給自己把脈扎針。這次,是老天不讓他死。
江小刀好了兩天,眼看就能下床了,卻又是熱病犯了,高大的漢子被折磨的只剩下了一點皮包骨頭。
江小刀徹底倒下了,他的腦袋嗡嗡作響,眼睛也變得模模糊糊,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父親在沖他招手。
老田著急地跑前跑后,每次從外面回來都能抓一些草藥回來熬制,江小刀很想問清楚到底是哪個姑娘施舍的,但是他的舌頭已經不當家了。
在昏迷中,他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一個女人在自己旁邊小聲啜泣,那聲音很熟悉,可他又記不起來是誰。他想要睜開眼睛看看,眼皮卻像是灌了鉛。
他只是聽到老田和女人的談話聲,有老田的苦苦哀求,也有女人的啜泣。
5#
等江小刀醒過來,時間已經過了整整兩周了。
“老田……”江小刀虛弱地發出聲音,把在一旁打盹的老田嚇了一大跳。
“少爺!您終于醒了!”
“老田……我問你,到底是誰救了我。”
“是……是……”老田猶猶豫豫的,像是在顧忌什么。
“回答我!是不是她,是不是芷……咳咳咳……”江小刀提高了聲音卻震到了氣管引起一陣咳嗽。
老田怕江小刀咳出血來,于是立馬回答道,是她,是芷鳶。
“她一個窮丫頭哪來的錢……我這病……是死病吧。”江小刀雙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芷鳶她……進了玉風樓!”老田別過頭狠狠地抹了一把臉,鼻涕眼淚一起流了出來。
“你說什么?!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進那種地方!那是個萬魔窟!那是個吃人洞!咳咳咳咳咳……”江小刀氣急攻心,雙目怒睜坐了起來。
“芷鳶為了給你治病,變賣了家里值錢的東西,就這加上我出去做工的錢還沒湊夠,于是就……”老田囁嚅道。
“芷鳶……你怎么這么傻。”江小刀的臉上流過一行行清淚,滴濕了被褥。
“快快快,抬進來!”院外忽然傳來一陣人群的響動,江小刀心里一緊似乎感應到了什么。
“芷鳶!我的好芷鳶吶!”率先跑出去的老田在院中嚎了起來,江小刀聞言挺起身子從床上爬了下來。
未及江小刀爬出房門,抬著芷鳶的擔架就已經到了門口,江小刀慌亂地抬起頭看向芷鳶,只聽得一聲慘叫便失聲痛哭起來。
他的芷鳶,他的跟屁蟲芷鳶!她的胸口上插了一把剪刀,她的臉色蒼白呼吸很重,衣服早就被血液浸透了。
“她本來是唱小曲兒的,作藝課。可是那馬員外非要跟她做那種齷齪事,一群人威逼利誘把芷鳶逼到了死角,芷鳶不從,拿起一把剪刀捅了自己……”一旁的隨從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江小刀和老田此時早已泣不成聲。
“是我害了你啊!”江小刀抱著芷鳶仰天長嘯。
芷鳶的手冰冰冷冷的,她握緊了江小刀的手,嘴唇不斷哆嗦著。她指了指自己的袖子,讓江小刀從中拿些東西。
江小刀含淚摸向了芷鳶的袖筒,是一枝花,桔梗花。
“你還……還……記得……它的花語嗎?我好……好喜歡你啊,所以我等……了你那……那么久。你告訴我,你!愛我嗎!”芷鳶努力呼吸著空氣,用力地說道。
江小刀嗚咽地點點頭,他將那枝桔梗貼在自己胸口,輕輕地撫著芷鳶的臉:“我愛你!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我不是東西,我以前讓你受委屈了!”
“傻……傻子,別哭。等……它花開……我……我就回來了。”
江小刀不忍再看芷鳶,他單手捂著臉悶聲哭了起來,像是一條被人打瘸了腿的老狗。
芷鳶看著江小刀,眼神里滿是愛慕。這個男人,只不過是個被寵壞的大孩子,良心還不算太壞,可惜,這輩子跟他沒緣分了。芷鳶帶著笑容安心地走了。
把芷鳶安葬好后,江小刀將那枝桔梗花插在了花盆里,他端在懷里緊緊護著。
他忘記了身后的新墳,忘記了老田,忘記了江小刀,忘記了這人間。他只是盲無目的地向前走著,他只記得,等花開。
6#
“本次列車已到站,請站臺上的旅客注意安全,本車站禁止流眼淚,望各位旅客配合工作,否則發生什么意外后果自負,謝謝。”
隨著廣播聲的響起,我已經完全記起了所有的事情,我感到我的淚腺已經不受控制,可是又強生生地忍住了。因為我已經想到,這里就是花開的地方,這里就是芷鳶歸來的地方。中山站禁止流淚,我要忍住。
“剎。”車門開啟了,一個個身影從車上下來,我仔細地搜索著火車上的每一個身影。可是直到最后一個人下車,我也沒見到芷鳶,我懷中的花也遲遲沒有開。
我的雙手有些顫抖,我再也忍不住了,如果不是這里,為什么要讓我停下來。如果不是這里,為什么要讓我記起這一切。
我捂著臉抽泣起來,眼眶里的淚水像一滴滴熱油燙灼著我的眼球,一滴、兩滴……奪眶而出,眼淚順著我的臉滴進我懷里的花盆。
或許,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花開的時候我不在,我在的時候花卻不再開。
“先生,這盆花好漂亮啊!”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身邊響起。
我聞到懷中一陣陣花香,桔梗花開了。
end.
本文來源于葫蘆世界的【中山站】主題,該主題世界由葫蘆世界平臺作者耐凡不耐煩創建。
主題世界簡介:我常常在想,為什么人們需要中山站,可能是因為,人離開的時候需要起點,歸來的時候也需要終點。在中山站,你可以等待任何人,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你可以前往任何地方,不管是存在的還是毀滅的。你可以選擇任何交通工具,不管是雙腿還是光速飛船。中山站只有一個要求,不許在站臺上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