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子欣的宿舍朝西,不能看到早上的陽光。除了這點令我惱火之外,她房間似乎沒什么讓人不習慣的地方。
“我說你——”鄧子欣推門進來,把一份蓋飯送到我手上,“懶成這個樣子,難怪沒人受得了你。”
這世上有三個人受得了我。除了我媽,還有阿揚和她。不過她們兩個一個成了受害人,一個成了兇手。
我坐在睡袋上,從她手里接過外賣的飯盒,掀開蓋子,魚香肉絲的香氣立馬充滿了整個房間。
我在子欣這里蹭住,已經有大半個月的時間。我還是無法面對我和阿揚一起住過的房間,無法面對殺害她的那個人是我自己。
所幸鄧子欣和她室友們都挺大度,不介意我每天鋪著睡袋占據她們的過道。
鄧子欣回到椅子上坐下,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坐在地上的我,“今天見著學長了,他跟我說,”鄧子欣抬起頭,惆悵地凝視著窗外,“阿揚最后賣了十五萬。”
不少了。其實應該是十五萬加一篇論文。我喜歡她用的那個“賣”字。
我往嘴里塞米飯,不作聲。
她扭回頭去,不知道是不是白了我一眼。
她抱著電腦打開韓劇,看了不到兩分鐘,像是忍不住一般扭回頭來:“你這兩天翹課都明目張膽的,是不是有些過分?。”
不過分,只要能躲著徐航。
她扭回頭去,不知道是不是又白了我一眼。
她再看了兩分鐘韓劇,再無比煩躁地敲下space鍵:“朱老師今天上課說你來著,你沒去剛好被他抓了現形。”
無所謂,只要能躲著徐航。
她從凳子上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瞧你這模樣,居然能作為第一作者發論文,簡直沒天理。”
怎么可能是第一作者,第一作者肯定是老師啊。
我放下飯盒想反駁她,飯盒剛放到地上,我就僵在了那里。
第一作者!阿揚她把我寫成了第一作者!另一個我卻為了跟她搶名額而殺了她!
林青!你看到了!你不惜犧牲一切回來殺兩次的人,她根本不想跟我搶這些!
我掀翻飯盒,朝著鄧子欣低吼了句“讓開”,撥開她就往廁所跑。我感到惡心,感到胃里翻騰一片,感到嘴里都是胃酸的味道。然而蹲在水池邊干嘔了很久,卻連胃酸都沒有吐出來。黑漆漆的下水道口仿佛在嘲笑我。
阿揚浮在身后,面無表情地、冷冷地注視著我。我雖然看不到,卻依舊發現,我被她鋒利的眼神刺得遍體鱗傷。
她不在家。走得干干凈凈。
我以為她會給我留下些什么東西。如果我是她,我起碼會把那支歷經十年歲月的鋼筆放在客廳桌子上,算作一次優雅的告別。但她不是我。
我打開門,房間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我捻著口袋里那根煙,推開臥室的門。臥室的床上只有我那天扔下的U盤和充電線。陽光剛好照在地板上,一小片護甲油的污漬在地上閃閃發光。
——兇手。你這個冷血的兇手。
我笑。大笑。
我大笑著一點一點跌倒在地,把整個臉都貼在地板上。地板冰冷的溫度從臉上蔓延到全身;幾步之遙的陽光,跟我有緣無分。
——你滿意了!你高興了!
我笑到咳嗽。笑夠了,從地上爬進房間,胡亂坐在床邊,伸手從床上把U盤撥下來,粗魯地扯開書包翻出Pad。我要看看,看看這篇殺死阿揚的論文是什么鬼東西。
U盤里除去一篇word文檔,還有一個視頻文件。
這是她放進來的?
視頻背著光拍攝,看不太清上面兩個人的表情。視頻的拍攝角度也很刁鉆,可以想象拍攝時設備是藏在一個怎樣詭異的位置。
那是教學樓9樓盡頭,那扇窗戶前面。
視頻上是阿揚和徐航。是爭吵的阿揚和徐航。
雜音很大,我把音量開到最大也聽不清他們說什么。“呼呼”的雜音在空曠的臥室里回旋,吵得讓人心慌。他們越吵越激烈,最后動起手來。徐航推著阿揚,把阿揚整個身子按在窗臺上,視頻上阿揚整個身體都被徐航擋住了。我好像已經知道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只是不敢看,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退出。
視頻戛然而止。
——這是,發生了什么?
我盯著Pad播放結束后自動彈出的文件界面。視頻的縮略圖是那個窗戶,窗前有兩個人的剪影,像皮影戲一樣扭曲詭譎。縮略圖跟word文檔的圖標放在一起,孤零零停留在屏幕左上方。
我忽然發覺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手忙腳亂地關閉了Pad的屏幕。
這次我沒有看到浮在半空中的阿揚。
屏幕黑了下去,映出了我的面孔。我頭發蓬亂,表情呆滯,像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