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把那張紙條裝在一個干凈的試劑瓶里，帶回寢室，擺在桌子上，日夜警醒自己。我開始每天研究唐詩宋詞古文言，躺床上還得念幾首現代詩方肯進入夢鄉和女友之乎者也地辯證。經常醒來一臉淚水。休問：怎么回事。我說：媽的，又輸了。半個月之后，在食堂又遇見女友。我挺挺身子，腦子愚公移山，項王嫖姬，三顧茅房等等典故不斷盤旋，剛要開口，女友又遞過來一張紙條說：貍貓換太子。
我一愣，女友的背影已經消失。
立刻攤開紙條，上面寫道：
故事不是說曲折婉轉撩動人心/我們也不是迎風起舞才會記住某刻安寧/時光時光過去就會消失/落葉停在風里/我們看見曾經
我腦袋大了一圈，回到寢室，把休踹起來幫我分析。
休分析：貍貓指上次這張紙條，太子是現在這張；估計是她錯把草稿紙遞給你了。
我看著他0分34秒說：這個重要嗎？我讓你分析內容，內容！內容！
休抓著那紙條端詳了28秒，果斷從懷里掏出金表丟給我：你還是糖衣炮彈吧。
我接過金表，把紙條換進試劑瓶里說：好主意。
14.
史蒂夫已經基本動彈不得，我和休受傷不等。
史蒂夫說：謀生之事交給你倆了，我好困，先睡一覺。
我和休對視。半小時后我們把史蒂夫拖到龍門廣場邊上，把他的鞋子脫了，規規矩矩擺正，把一塊丟進去。
很多行人看著史蒂夫的邋遢絡腮胡子，休額頭上的傷，我俊俏的臉龐，都沒有往鞋里投錢。
我背過身。
很多行人看著史蒂夫的邋遢絡腮胡子，休額頭上的傷，我佝僂的背影，開始往鞋里投錢。
熱鬧喧囂的都市，賤男靚女穿過無數霓虹燈霸住的各個街角，匯集在最繁華的地段，把所有的開心變成疲憊，摻在停不下來的吵雜聲里，經久不衰。
我們三個沒有說話，回憶與念想都裹在黑夜里。
我們安安心心睡著。因為我們已經一無所有。
15.
半夜被凍醒，雖然六月，但夜半月光和漫天繁星籠罩，不免涼氣襲身。
史蒂夫嗷嗷叫著坐起來，面前的鞋子被硬幣紙幣塞滿，中間露出的20元黃色讓人眼神明亮。
我拍醒休，指指那碩果累累的鞋。休朦朧的雙眼瞬間撐大，他挪過去，嘴里大喊：臥槽，臥槽！哈哈，這TM也可以啊！！
我們依照慣性，圍成圈，開始清點一只鞋。
我說：我擦，我這邊共139塊！
休說：我這兒有兩百零一。
史蒂夫吼：我這有兩個一百一個五十。
我和休靠過去：媽蛋！這哪個小屁孩畫的？
史蒂夫沉默兩分鐘說：他妹！我這89塊。
我們把錢湊一起開始加減乘除不亦樂乎時身邊突然出現一群人。
領頭的頭發很亮，戴眼鏡，身上白色襯衣一塵不染，皮鞋锃光瓦亮，踩在我們的碩果鞋上。
我抬頭吼：媽蛋！把你的蹄子給老子拿開！
休拽住我，然后給了我一個眼神，我環顧，對方7個人把我們圍起來，圈子有點大，我惶恐。
史蒂夫笑得正開心，手里的鞋子被人踩住，半天不挪開。史蒂夫怒，剛想站起來無影腳，剪刀腿，降龍十七掌，玉石俱焚鐵頭功一股腦兒廢掉那廝，一個激靈發現自己已經廢掉，只好操起另一只鞋來了招擲鞋神功。
眼鏡襯衣男如臨大敵，趕緊一個側身躲過。那只鞋子順勢落地砰地一聲濺起很多灰塵，他騰騰騰幾個轉身躲到了十丈開外。
我和休還有史蒂夫各種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灰塵散盡后眼鏡襯衣男緩慢走到史蒂夫面前，笑說：鄉巴佬，脾氣挺大啊！哥哥們，招呼招呼，盡下地主之誼。
六個大漢擼起袖子圍過來，我舉手：大大哥，兄弟剛睡醒，意識不好，見諒見諒！我繞著逐一鞠躬。
眼鏡襯衣男從口袋掏出一把梳子梳著頭發說：我有那么老么，喊我小哥！對了，把錢給我。
我彎身，雙手托鞋，準備奉上。休挪過來，伸一只手擋住說：這位小哥，我們應該素不相識，也沒有多少得罪過各位的地方吧！
史蒂夫沒東西丟，還是吼：你他娘的動老子的錢試試！劉大鈞，把那鞋子給老子擺回來！
我再環顧，緩慢收回鞋子。
眼鏡襯衣男蹲下來拿梳子指著史蒂夫說：這位大爺有骨氣，小哥我喜歡！哈哈。
我顫抖說：那小哥，兄弟幾個已經一身傷病，要錢，我們就這么多，要拿拿走，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史蒂夫吼：不行，必須給老子個理由。
眼鏡襯衣男笑，然后六個大漢跟著一起笑。20秒后眼鏡襯衣男開口：西城城管大隊隊長是我叔，龍門廣場這塊擺攤、乞討小哥我說了算。
史蒂夫吼：你說了算？信不信老子弄死你！啊呸！說著就是一口痰過去。
眼鏡襯衣男一個踉蹌，趕緊往后一退，可惜還是晚了。那口痰噗唧正中他的白襯衣。
六個大漢趕緊圍了上來。我和休瞬間躲到史蒂夫身后，眼神生無可戀，假裝已經死掉，你們看不到我。
六個大漢罵罵咧咧圍著史蒂夫一通揍。我和休的眼里多了幾分死灰，直到聽到眼鏡襯衣男的聲音傳過來。
眼鏡襯衣男說：你們讓開，最后一下我來。
我和休抬頭望去，眼鏡襯衣男的襯衣被丟到地上，他手里拿著一瓶空氣清晰劑，邊噴邊朝我們走來。
史蒂夫已經吼不出聲音，但眼里神色照舊剛毅異常。我和休只好活了過來，面面相覷后，開始為史蒂夫默哀。
眼鏡襯衣男走到史蒂夫眼前，一腳踹翻碩果鞋，很多硬幣飛出來，滾很遠。他說：這大爺我是由衷佩服，但西城有西城的的規章制度，這里不準擺攤乞討就是不準，違者罰款2000，我的衣服呢，1000塊。你們也得賠。
史蒂夫憋著力氣瞪了他一眼說：沒有。
眼鏡襯衣男笑說：料想你們這里也沒這么多！給你們半個月時間，要么永遠別讓我見到，要么備好五千給我！哥哥們，再招呼下！
六個大漢把我們分別抬起來，嘴里數著123，然后我們被扔出老遠。
我眼冒金星，看到很遠的眼鏡襯衣男雙手合圈成喇叭放在嘴巴前面：對了，我叫張余刀，龍門街辦事處可以找到我。你們得記得，做乞丐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說完離開。
休嘴角余血低吟：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的，哈哈。草TMD蛋！說完啐口痰。痰中溶血。
史蒂夫直接昏睡過去。我把硬幣一塊一塊撿回來，捧到鞋子里，均勻好，塞到史蒂夫懷里。
繁星為蓋地為床，月光似眼人滿傷。
16.
天光大亮。
我睜開眼，環顧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照舊如昨日，車水馬龍，喧囂透頂。史蒂夫和休躺在一起，呼吸均勻，旁邊史蒂夫的另一只鞋已經被人丟了些許紙幣。我一陣寬慰，很多往事襲身，百感交集。
半個月前，我被房東堵在房子里。房東喊：你他娘的欠老娘三個月房租到底交不交？我啃著皮帶道：再寬限兩天，就他媽兩天！說完水電被停。房東接著吼：你TMD別想著出來了，沒見到錢，老娘打斷你的腿！
我倒在被窩里，欠費的手機上顯示好幾天之前跟休發的短信：sos，活不下去了。大本村26號。
三天后，休穿著西裝戴塊名表，頭上頂著帽子，手里撐開扇子，凝視我。半小時后，他的手表帽子和扇子被房東拿去當了抵了房租。
我把他的西裝扒了，當掉，于是我們喝粥，吃水煮白菜。
我端起第7碗粥弱弱地問：休，怎么回事，出來不帶現金，連卡都沒一張？
休穿著我最好的衣服雙手使勁彈灰說：逃出來的。
我一口粥噴他一身說：什么意思？
休拿著毛巾在身上擦說：老爹逼我和毛絲球結婚。
我說：誰？
休說：毛絲球！
我一把掀起水煮白菜，休有了剛才噴他一身的教訓已經閃很遠。
我說：草！大學使勁追你的恐龍大妹毛絲球？
休說：他妹妹的我怎么知道世界這么小，老爹和她爸是發小，去年才重逢。那天見面當場就定了我的婚事，媽蛋！我抵抗10個月，被鎖在房里，收到你消息時已經被困半月了。
我眼神同情沒了什么動作，我說：那你怎么出來的？
休翻了兩個跟斗說：之前畢業沒事在一家跆拳道里練了半年，在家被困半月之后遇到老爹公司搞緊急會議，盯梢稍松，我打趴兩人，隨垃圾車出來的。
我目瞪口呆：你這跟斗翻的帥啊！教教我都可以大步闖天下了！
休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我們喝粥，吃水煮白菜。休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