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南的大街的一隅,有一家名為十里香的客棧,據說這里的老板娘釀得一壇壇的好酒,但沒人知道她從何處而來,而客棧里以百里釀最為出名,每日食客飲者絡繹不絕。
天和十二月的漫天飛雪落在地面堆積有一尺之深,皚皚白雪之境甚是美麗,門外的寒氣透過窗縫絲絲滲透入內,我搓了搓手呼出兩口熱氣,今日是城東將軍府世子迎娶當朝長公主文頤的大婚之日,十里紅軟,鑼鼓喧囂,又乃佳偶天成,當屬舉國歡慶實在引人注目。
店里冷清至極,正想關上店門,出去逛逛,哪知。
門,吱呀一聲響,緩緩被推開,一清冷修長身影立于門前,一襲白衣與外面的雪景仿佛要融為一體。
你抖了抖落在衣裙上的點點雪花,向我輕輕的揮了揮手。
“你怎么來了?”
我詫異道,眼前的女子我自是認識,離落,瑤華山的九尾狐。當年我閑游于此地,在瑤華山中正遇上一道士的襲擊,那時正值我元氣消散期,對付一道士頗為吃力,而她恰巧在山洞修煉,出手助我,一樹妖、一九尾狐貍能成為朋友也實屬巧合。可,那時的她卻是靈動而活潑,充滿生氣,如今為何如此落魄?
我壓抑住心中的好奇,笑著招呼她進來。
“我要一壺酒釀。”
她徑直走到一靠窗的位置上,兀自坐下,轉過頭朝我露出扯了一個極淡極淡的笑容,恍惚間,我感受到的卻是一絲絲的悲涼,隱隱約約為你而心疼。
“好”
我走向酒窖,拿出了十年前釀的好酒。
你定了定神,凝視著眼前被紅布罩住的酒壇,問道,“這是什么酒”。
我扯開布罩,抖了抖上面積蓄已久的塵埃,幽幽開口,“梅花釀”。世人曾好奇,聽過桂花酒,桃花釀,哪知原來梅花也可入酒。也只有嘗過的人,才會贊不絕口,對它念念不忘。
“你先喝吧,不滿意的話我再為你換掉。”
你接過酒杯,倒滿一杯,若有若無的梅花暗香撲鼻而來,輕輕抿了一口,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可是眼中盡是薄涼。
“就它吧,謝謝你,陀華。”
我從你滿是疲憊的語氣里聽出了滿是滄桑和悲涼,斂上的眼眸里也不復往日的神采,和上次相見判若兩人,你發生了什么呢?
“要我陪你一起喝嗎?”
我走了幾步,不放心的問道。
“嗯嗯”
我把店門關上,門外的寒風刮得確實刺人。
你拿著白玉瓷酒杯一杯接著一杯的灌,彼時,我只好默默的喝著自己的酒,相顧無言。酒是什么滋味?有人覺得香甜,有人覺得酸澀,有人覺得火辣,百人有百味。那么,現在的你喝的是什么滋味?我望著宣紙糊的窗外,一時也分不清外面究竟是雪的白還是紙的白。
你仍舊是一杯一杯的灌,眼角滾落兩行清淚,徐徐的對我說,“陀華,你可以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你在一旁輕嘆的訴說,容不得我拒絕。
三月的瑤華山春光外泄,被微陽融化的雪水滋養著抽芽的新樹,復蘇的青草,還有那朵朵不知名的野花也競相開放,萬物因這春而有了靈氣籠罩在瑤華山的上空形成一道道光暈。
離落必須借助這等好機會吸足靈氣,提升修為,而這也恰巧是她靈力最弱的時刻。洞外有一棵大的青綠的新樹,枝椏滿是葉子,被青草和樹葉掩蓋的是洞內,離落靜坐在石板上,靜心修煉。
日落西山,夜幕即將籠罩瑤華山,離落還需要一刻鐘便可以完成今日的任務,然而外面傳來淡淡的血腥味使得離落差點兒分神,離落皺了皺眉,暗自郁悶,如此隱蔽的山洞也有人發覺?而那血腥味也越來越濃,令人有些作嘔。
“嘶......啊!”
痛苦的低吼聲使離落睜開了眼,由于黑黢黢的,看不清入侵者的面目,一把被月光反射的劍發出微微的寒光,此人正半跪在地上,身體依靠劍的支撐才未倒下。
“你是誰?”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洞里響起,不悅的對闖入者呵斥道。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洞里還有人,喘著粗氣,似乎在極力的忍耐著身體巨大的疼痛,壓低了聲音開口,“在下被人追殺,不小心誤入此地,擾了姑娘,實屬抱歉。”語畢,那人扶著劍艱難的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
離落憑借著自己的靈力能聽見方圓幾里的聲音。洞外傳來稀稀疏疏的雜音,不止一個人搜尋著什么,顯然是眼前的人。如果他出去,必定會被抓到,躊躇間,男子已到了洞口,輕輕的嘆息聲傳來,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決心。
離落看著欣長蕭索的身影,脫口而出,
“等下,你......你就呆在這兒吧。”
雖然會給自己帶來一定的麻煩,至少他不也是準備離開不給自己惹事嗎?佛不是說救人一命深造七級浮屠嗎?
男子也未扭捏,道了聲謝,便坐了下來。
外面的窸窣聲卻并未離去,離落感受到他們越來越近,以至外面的火光微顯。
“看來藏不住了,哎,姑娘你先往里面躲躲吧,不要發出聲音,他們抓了我自會離去。”
男子也感受到了殺氣,朝洞內的離落囑咐道。
看著這一切,并未言語,正糾結要不要救他一命,突然一只冷箭透過微涼的空氣直直的射了進來,而她正好在洞的中央,離落募得驚慌,想躲肯定是來不及了。離落閉上眼,一箭對于妖來說并不能致命,頂多疼上幾天。
但是
但是等了片刻,并沒有感覺到疼痛,遠處,男子倒在地上,被箭刺穿的他發出微弱的悶哼聲。
離落被眼前的一幕驚訝得久久不能回神,神色復雜的看著面前的男子。她亦步亦趨的靠上前,用手戳了戳男子,“那個,你還好吧?”
男子咬著牙,胸口急促的起伏著,答道,“抱歉,給姑娘帶來了這么大的麻煩,你還是不要管我了,躲在里面去吧,他們馬上就要進來了,他們......”
男子還未說完就暈了過去。
離落看著為自己擋了一箭的男子,輕嘆了口氣,看來,今天自己注定要手染血腥了。為男子處理了下傷口,看著一直流淌的血,浸染在離落的白裙上,多多暈染開來,猶如冬日洞外梅樹上的梅花,一時,她也慌了。雖身為妖,但是多年以來在瑤華山自己很少受傷的。離落用靈氣止住了血,但箭上有毒,一時也不能完全處理。
她出去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了外面的黑衣人,回到洞里男子仍未清醒。離落把他放在石板上,轉身離開去往山上采藥解毒。
洞外此時夜色微涼,陣陣冷風吹拂著樹葉刷刷作響,離落在幾個山頭采完藥草,搗碎替他敷上,當晚,并未醒來。離落不禁疑惑是自己的方法不對嗎?昏沉沉的受到天明,清晨,霜打的露珠掛在草尖上欲垂欲滴,離落決定再次去采一些草藥,配上自己給他灌輸的靈力,應該可以醒來。
回到洞口時,洞內一片嘈雜。離落滿是驚疑,扔下草藥就準備往里走,但洞內傳來焦急的聲音,
“快,快把世子扶起來。你,快回去告訴老夫人,說已找到世子,讓老夫人找好大夫等我們回去。”
離落一聽,應該是男子哪邊的人,便止住了腳,也好,放在這里終究很危險。看著匆匆忙忙的一群人,小心翼翼的把他抬了出去,離落仰著天,輕嘆道“看來,這里已經不適合修煉了。”轉身離去。
木窗外的杏花開的正好,但那抹新綠卻絲毫勾不起離落的興趣,自那天以來滿腦子都是觸目驚心的紅,要不,去看看,就看一眼。
循著自己留在他身上的氣息到了城中心的將軍府門外,離落在一偏僻地飛上他家屋檐,沿著氣息到達他的院落。
小院旁有一片竹林,一碧水池子,里面是還未嶄露青葉的荷花,園中心的那課綠樹很是搶眼。離落環掃四周,弄清了布局,此時正值中午,小院的人極少。離落緩步走至他的門前,此時他正在休息,外面侍奉的人已被離落迷暈。
離落走至他的床前,這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清他,彼時的他一件鵝黃色鑲金邊袍子,宛如一塊無瑕美玉熔鑄而成玉人,即使靜靜地躺在那里,也是豐姿奇秀,神韻獨超,給人一種高貴清華感覺。離落回了思緒,淡淡的瞥了一眼傷口,仍冒著血絲,便灌輸了一些靈力促使他的傷口愈合。
屋外傳來一群人的聲音,離落迅速弄醒侍奉之人,旋旎轉身離去。
第二日來時是深夜,將軍府早已歇息,離落立在小院,吮吸了兩口花香,又為男子灌輸了些許靈力,今日,他的傷似乎好些了呢。
離落在他的屋內打量著,簡單而不失高貴的裝飾很適合他,離落伸手撫上他的眉頭,他的眉頭在睡夢中依舊緊鎖,有什么愁事呢?
而這些好似也成了離落每日的習慣,在夜深人靜之時,來他的房內為他療傷,有時靜靜的凝視著他為他捏捏被子,有時在他的小院里閑逛賞月。一月以來,他的傷漸漸痊愈了。離落在屋檐高興的看著下面忙碌欣喜地人群,但是,那是不是以后就不能來了呢,離落心中生出些許惆悵,久久揮散不去。
今日,離落如往常一樣,來到他的院落,他房內卻反常的亮著燈,離落欣喜的走近,但房內傳來激烈的爭吵。
“是誰派人來,我已經不想追究,但是,我一定要找到她。”
男子堅定的聲音,不容他人拒絕。
“我們都說了,那日帶人找到昏迷的你的、救你的是公主,沒有其他人,我還會騙你嗎?”
一蒼老的聲音,渾厚而不失威嚴,對男子說道。
“對呀,鈺兒,救你的的確是公主,定是因為箭上藥物的原因讓你生了錯覺,可憐我的孫兒啊。”
老夫人在一旁說著說著微微的抽泣道。
男子一時間也無語,看著傷心的祖母,不忍心再說下去。望著房梁,明日,我定要去山洞看看。
房里的兩人出來后,老夫人壓低了聲音略微顫抖的問身旁之人,“你說鈺兒會聽我們的話迎娶公主嗎?”
“當然,公主救了他不說,再加上皇上本來就對鈺兒拖沓婚事之事不滿,關乎家族,他必須娶!”
老婦聽此點了點頭,又擔憂的說,“可是,鈺兒說的那女子......”老夫人還未說完就被身旁之人打斷,“不要再提那事,救人的是公主,沒有別人!”
語罷,拂袖而去。
離落在院落的綠樹下靜靜的站著、聽著,一片被風吹掉的樹葉,落在離落的裙擺上。離落彎腰撿起落葉,喃喃道,“原來,你叫鈺兒呀......”
如果可以,離落真的很想和他聊聊天,告訴他自己在瑤華山所見的四季和所聞的趣事。恐怕,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了。
男子去了山洞,里面除了殘斷的利箭,和一片早已發黑的血跡再無其它。看著外面搖動的樹葉,男子失落的嘆了口氣,難道,那晚真的只是藥物產生的幻覺?離落隱身從洞門一側出來,看著落寞離去的背影,心,隱隱作疼。
“然后呢?”
我放下酒杯,一杯酒完,等待你的下文。
“然后呀,就沒有然后了。”
你飲下杯中的酒,吐出淡淡的酒氣,自顧自的說道。
男子回去后醉酒多日,想要麻痹自己,忘掉記憶,終于,有一天他不再去回憶你。
自那以后,你終日在山里潛心修煉,不踏出瑤華山半步,可是,盡管如此,已久不能抵消你心底濃濃的思念,越演越烈。你怕終有一天會爆發,于是,你便每夜夜深人靜之時在他的小院或房內呆上片刻,即便遠遠望著也好。
你親眼見證了小院綠樹變成墨綠,最后枯黃,在最后竟然開出了朵朵鮮紅的寒梅,怒放的赧然微笑,嫩蕊輕搖,暗香浮動,大雪下,愈發明艷。一白日,你在他屋頂上,見到了那位公主,她常來找他,也是個妙人兒,他們研磨作詩,好生般配。
我有些替你惋惜,“傻瓜,為什么不告訴他。”
你飲完酒壇里的最后一杯酒,盯著酒杯苦笑,“告訴他又怎樣,他有家族使命,況乎我倆人妖殊途,告訴了又能如何?”
我蠕了蠕嘴,終究不再說些什么。
我看著爛醉如泥的你,囈語著,不知再說些什么,便把你扶至樓上客房歇息。替你蓋上被子時,你嘶啞著聲音問我,“陀華,你說,為什么我喝了那么多酒但心還能感覺到疼痛?”
我的手僵硬在柔軟的被子上,愣了愣,輕輕的說“乖,好好睡一覺吧,或許明天起來就不疼了。”
窗外寒風呼嘯,我欲去關上窗戶,這黑漆漆的天幕呵,我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飛舞的雪花,落在掌心轉瞬化成水。
這場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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