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最忘不了的是,拉著她的手在雪地里奔跑,沒有原因,沒有目的,卻仿佛亡命一樣的奔跑。沒有雜念,足夠專一。
只有奔跑的過程中,你覺得才是相愛的,那感覺微妙而清晰。你還記得那時候掌中握的微涼的手,和氣喘喘的呼吸。你不愿意停下來,不愿破會破壞一個美好的夢境,因為一停下就要思考,就要說話。
可是,你說,你記得那感覺的存在,卻不記得誰是你牽過手的女子。
很早很早的時候,你就思考過一個嚴肅可笑的問題。
那是在一頓毒打之后,在童年的某個新年里。他和她不停的打你,扒光了你的衣服,男人為了試試他新買的皮帶,甚至用它抽了你幾下。
你說,不是的。
不是?男人問,什么不是?
你說皮帶不是用來打人的。男人咬咬牙,又抽了你幾下,讓你交出來,你說,沒有,什么也沒有。
后來,他們累了,各自干各自的事情,抽煙,打牌,睡覺,沒有人再來管你,就是這個樣子,你第一次想到了那個問題。
你穿好衣服,躺在被子里,越想越難過。你想,不如死了算了吧。想到死,你渾身不禁顫抖,身體發熱,心里激動,順著這個想法,你想到繩子和毒藥。
打你的那個女人就經常把繩子掛在房梁上,可是她一次也沒有死。你不愿意用這種方法,覺得不體面,可能更關鍵的是,說不定舌頭要伸出老長,多難受?。《舅?,對,就是毒藥,不過不著急,你想,反正方法多的是,窗臺上的那瓶藥就是保底的最后的原則。
你要想想別的。別的還有什么呢,跳井,撞墻,觸電,絕食,割腕,跳樓,你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還起身去了廁所,隨便看看外邊窗臺上的那瓶毒藥。這下子,你放心了。
沿著盤旋的樓梯而上,你會想起拉著她的手奔跑。漫長的樓梯消失在模糊的盡頭,你一層一層拾級而上,不慌不忙。樓道口的窗子透出一兩線光,外面雪花紛飛,風聲很大。
不過,爬樓梯的你并不覺得冷,你的思緒混亂不羈,頭緒萬千,其實卻什么也沒有想。只是一個黑白分明的場景固執的出現,你拉著那個手指微涼的女孩在雪地里奔跑,你想看清她是誰,那景象就又一閃而過了。
終于到達樓頂,那是一片鋪滿厚厚白雪的地方。你一腳走出來,走了進去,激靈靈打幾個顫,風很大,雪幾乎埋了你的腳,成千上萬只灰色的蛾自天而降,飛進你的脖子里,闖進你的呼吸里,落在整個城市里。義無反顧。
你感受到一種境界,動的,靜的,反正是一種極致的美,于是又走了幾部,整個城市的夜景便呈現眼前。街道,車輛,燈火,聲音,你都感受得到,卻一時間猶疑不定。大雪的城市是不是一種幻境?你仔細的辨認每一個街道,街道兩旁高大的建筑,一切都熟悉了起來,連燈火都有了種親切味。你腦子里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這種親切味兒,就是和你一起奔跑的女子身上的味道。
從此,對于這個想法深信不疑。
你甚至發現了這個城市的紅燈區,那里的燈火似乎都比別處的艷些。那里還有一個你認識的人。
那是在和女友吵架之后。你心情煩悶,那時候還是夏天,天氣炎熱,蟬聲刺耳。你走出租住的小屋,其實無處可去。體內卻滋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欲念。竟然不可控制。你就是那天第一次到的那種地方,認識了小柔。
小柔最開始的時候,并不是一個人,它是用錢來衡量的一個概念。你是一個有心里潔癖的人,一定要找自己心里覺得好的那個人。所以,你掏光了身上的所有錢。這樣子,小柔才在你的生活中化成了一個衣著光鮮亮麗的年輕女子,她來敲響你的門,并且脫光了自己的衣裳。
你就是這樣認識了小柔。她敲門進來,就開始脫衣服。夏天的衣服單薄,一件白色體恤,體恤的正面印著某個動畫片里的卡通畫。一件過膝蓋的紫色的長裙。
你發覺自己想錯了,這讓你顯得格格不入。她進來就脫了上面的衣服,露出內衣和單薄的身體,她看你沒有動,可能有些奇怪,一邊低頭脫著裙子,把它們疊好放在凳子上,一邊抬起頭看你一眼,說,快點。你有些迷惑,一瞬間覺得她的臉竟然紅了。
你一動不動看著她,她也不敢動,她的臉真的紅了,不禁側過了身子。肋下的骨頭就一根根凸顯出來。高中時代你的室友有一個瘦子,瘦得只如戲臺上的皮影。他給你講過他小時候挨餓的事。那一次他幾天沒有吃飯,他說他餓的扶著墻才能走。他還說過他的瘋子姐姐和母親,他家的八十歲的爺爺。你記得他的膽子小,比較怕你,因為你一直沒有告訴他,其實,怕的是你,你怕他可能會有的神經質。
你終于緩過神來,問,吃飯了嗎。
什么?小柔沒聽清,可能她聽清了,又以為自己聽錯了。
吃飯了嗎。你重復。
嗯。。。嗯。吃了。她遲疑的回到。
你問了她的名字,她的年齡,包括她的生日,之后,突然,你發現自己無事可做。你還發現,她真的是一個害羞的人。你讓她穿好衣服,一遍遍的說,太瘦了,太瘦了。你被人懷疑是否是個嫖客。
最后小柔還是和你躺在了一張床上。你說,來躺在這里,我們說說話吧。于是她就躺在了你的身邊。你們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突然之間你變得心不在焉,你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有些氣餒的開始講起你的夢。夢里你是舉足輕重的天神,喜歡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妖怪,許多天神勸你回頭是岸,可是你不答應,你就拉著女妖的手不停的逃命??墒?,你還是看不清女妖的臉,由于這個夢的講述,你想起來了你的女朋友。你說,你的女朋友說,她前世是一只罪孽深重的妖怪,為了贖罪生在此生的人間,她說,她一切都看透了,不愿意再沾染紅塵。
可她是你的女朋友。她說,這就是孽緣。你說著說著就感到乏味,像是看了一張陳舊的照片,喝了一口半溫的水。你看到小柔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奇怪的看著你。一種混合著香水和體液的味道飄散開來。除此還有一種味道,令你又想起了被你拉著手在雪地里奔跑的人。
奇怪,這里怎么會有那種味道。你把這個人試圖描述給小柔,她躺著點點頭,無面人?她說,順便看了一下時間。你楞了一下,同意到,嗯,是無面人。
你挪過身嗅在小柔身上,你想那或者是她身上的氣味。不是的,完全不是,小柔身上也有一種味道,卻不是你想要發現的那種。
你聽小柔說到,時間到了,下次來玩啊。你看到她拉開門,午后的陽光一下子就從門口瀉了進來,你打個呵欠,就也隨后走了出來。向家走,你想,回去還能睡個午覺。午后的城市在炎熱里變得更加慵懶,你呆呆的走著,走著,慢慢發現,整個城市的每一條街道都鋪散著那種味道。那種觸感一樣的味道,說也說不清,像是溫熱的手撫在名窯出的細瓷上。能給你不一樣的觸動。
街道邊一群孩子在玩過家家的游戲。你是我老公,我是你老婆,以后我們要恩恩愛愛的。你也不禁為之一笑,腳步更加慢了,你想,小時候和自己拌夫妻的女孩現在怎么樣了呢。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不知道,她的臉長什么樣呢,你順著往下想。水面突然鉆出一個濕淋淋的腦袋,你被嚇了一跳,隱約覺得,那鉆出來的人就是你自己。
你回到促狹的出租屋,發現她還在睡覺。床上放著一本梵文的經書。你無所事事,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把中間的布簾拉開一段縫隙,你喜歡看她安靜睡覺的樣子。呼吸均勻,身子微微起伏。你覺得她消瘦的側臉美極了。你看著她這個樣子,像有古廟的鐘聲一般,敲在心里。看過一會,你困了,躺下來想些別的事情。
你想到懷里抱著一個女人,在這樣的季節里午睡。你想她身上的味道會是什么樣子的呢。你想你們什么也不做,說說話,抱一抱,然后親親,后來你們餓了,她就起身做飯。你起身拉開窗簾,發現天色已經黃昏。這時你才醒了,發覺自己滿身是汗,方才不過做了一個夢。你看到她,盤了腿坐著,正在看那本梵文。一邊看一邊在旁邊寫下,早已熟記的中文譯文。
你問,餓了嗎。她點點頭。你聽到她說,我下去買些吃的。可是她卻不動。你于是下樓去,買了菜和饅頭,外帶一瓶酒。近來你吃飯的時候經常得喝點酒才好。你在飯后通常會陷入空虛的狀態,可能和喝酒有關。你看著窗外流動閃爍的城市,你想起什么了呢?是的,你想起了小柔,下午的時候你才第一次見她,晚上你就又想起她來,實際上你本來沒什么可想的。
所以,你必然會想起小柔。你對她說,下午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她仿佛沒有聽見。她在看著經文發呆。你喝光了瓶里的半瓶酒,站在窗口風一吹,你就覺得自己醉了。你躺在床上,心里越發覺得難受,你想大聲呼喊出來,你說,我愛你??諝饫镆环N詭異的氣氛壓抑著你。她不說話。你再次大聲說,我愛你。你聽見她似乎微微有嘆過氣,她說,等冬天下雪的時候,我就要走了??墒悄銢]有聽見,你說,我愛你,說過之后,你的世界就暗了,黑了,你便什么也記不起。
世界太大,可能錯過許多人。太小呢?城市里許多像你這樣的人,還有許多,小柔一樣的人。你游蕩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喪魂喪魄。夏天的日子炎熱而漫長,一早下班的工人三五成群,在路邊的陰涼里胡吃海喝。
你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地方,要一瓶酒,一碗面吃。涼涼的面里放著濃重的辣子,可以吃的從里往外的痛快。再過些時候,到傍晚,所有的面貌都模糊,小柔她們就會到這里吃飯。
在這里,沒人在意她們的身份。你看著她們吃飯的樣子,聽著她們說笑的內容。你覺得世界平靜祥和。
至少你的內心得到了奇怪的撫慰,于是,你冒出來一個大膽的想法,你想和她們一桌吃頓飯,你想聽她們說話,聽她們罵某個嫖客的猥瑣,某個嫖客妻子的彪悍。
你心里是寂寞的,想找個人說話,你想起來高中時候住在學校外面,樓對面是一家網吧。臨著網吧的一條小胡同里開著一家美容店。
你從來不曾注意,直到有天你的同學笑嘻嘻的告訴你,那是一家洗發店。你當然知道洗發店的含義。某天你忘了帶著鑰匙,站在樓下等同學,同樣是夏天的夜晚,路燈昏黃,你看到一個穿著紫色裙子的女子,小心翼翼的走在對面的人行道。
你忘不了她那特殊的姿勢,一蹦一跳似的,走向那個小胡同。你看到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倚墻等在那里,她們一塊走進黑暗的胡同深處,伴隨著一陣鐵門被上起的聲音。你始終記得她那憂郁的藍裙子,在你的理解里,她蹦蹦跳跳的姿勢,是種故作輕松的掩飾。
你總算和小柔一塊吃了飯。你看到她獨自坐在那里,吃一份和你一樣的面,辣子卻更濃。她疑惑的看著你坐下來,有些手足無措。你說,我們好像在哪里見過。她臉就紅了,然后白了,你知道她的擔心。
你說,你是那邊大商場里的售貨員吧。她松了口氣,支支吾吾的答應。你稱贊她的恬靜和漂亮。
你那天說了許多話。什么買的剃須刀很好用啊,什么她的衣服非常得體啊。她實在是有些尷尬的聽你說個不停。不過后來也泰然處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她顯然不記得了你,對于你把她當作別人,自然十分慶幸。
你發現她在應付這樣的談話的時候比那時還有笨拙。她不知道說什么好,竟問了你年齡和愛好。你立馬回答說,你二十七多點,喜歡看些閑書。
作為一個內向的人,你把話都說盡了,倒是她提議,要不然喝點酒吧。你們就坐在夕陽的余暈里,喝掉了三瓶啤酒。你聽她說要回家了,你和她同一個方向,不同的是,她家在城市的另一端,你家卻馬上就能到。
你陪她走在街頭,燈光遮掩了太多的星光,可是你還是看到了幾顆星星,你說,看,星星。她說,嗯,星星。你故意走在后面,因為你想看看她走路的姿勢,你想,她一定也是蹦蹦跳跳的。你們走過一個街口又一個街口,走過了城市的廣場和紅燈區,你必須要回家了,而她還沒有到地方。
你隱瞞了她的身份,可是,你一點也不想笑。你停下來看她一直向前走,不知道她要走到什么地方,她最后消失在你的眼神深處,你的眼里卻滿是迷茫。
回到家。她正在吃一份米飯。沒有菜,她就一點點慢慢的吃,她手里端著碗坐在凳子上,膝蓋上攤開那本經文。
你看到她向你做了一個微笑,就同樣回了一個微笑。你還想說些什么,她已經又把頭埋在了經上。你說,老實吃飯吧,吃完再看。她不再說話,你只好躺在床上發呆。你想,這次一定要想起和你奔跑的女子的臉,你一定要看到她的模樣。就那樣想著想著,你的意識又模糊了。
睡到半夜,你醒了,小窗子透進的一束月光灑進來,在拉起的窗簾上留下一個朦朧的影子。你聽到細微的水聲傳來,卻像是聽到了一個漁夫在拖拉魚網,在這個狹小的屋子里,兩張床由一扇簾子隔開,,你感到呼吸急促而壓抑。你知道她在擦洗身體。
自然你也想到了別的,渾身覺得熱了起來。你不顧一切的跳起來,伸手就把簾子拉開。你把她嚇了一跳。盆子里的水灑了一地。你看到了她盡量遮擋著自己的身體,面色蒼白,在月光里竟然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可是她的身體卻蜷縮在一起。你的思緒再次游走,你想起小時候在田里捉到了一只刺猬,她蜷縮的樣子令你心生憐憫。這不過是一瞬間的想法,你的欲望在動,你看著,于是她也抬頭盯著你。
你覺得你居然受不了她的目光,那目光里包含著與刺截然不同的東西。可是卻扎的你生疼。你拉上簾子,沉重地把自己摔向床上,長長的吁氣。
你再次被弄醒。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睜眼,意外的發現她竟躺在你身邊。你看她咬著唇,臉色慘白。你發覺她放在你胸膛的手冰涼,她的身子顫抖。她手開始在你的胸膛笨拙的游走,你經受不過她的撫摸,一下子抱她進懷里,你用力的抱她,她連動也不能動,你親吻她瘦削的臉龐和并不豐滿的胸膛。又抬起頭去親吻她的眼睛。有咸咸的感覺,是淚。
突然,你就清醒了,觸電般跳起來,跳下床,拉開門,跑向了外邊。
冷的月光一下子就讓你清醒。你慶幸你控制住了自己。因此。你們還是相愛的。不需要清楚彼此,只要一直把原有的關系保持下去,你們就是相愛的。
你想起和那個無面女子的牽手奔跑,只有不停的奔跑,累了也不休息,你們就能一直茍延喘息。
落過幾片葉,下過兩場雨,風一刮,就是秋天了。你還在夏天的結尾焦慮不止。
你習慣傍晚的時候走到城市里去,是否只是,你想見到小柔?你走在傍晚城市不斷變幻的光影里,憂心忡忡。你對小柔說,都是你的不好,都是你的行為,才惹得她生了病,你拿出口袋里的藥給小柔看,你說,那一天你抱了她,然后,她就發起了燒,過了幾天,燒退了,身上又出了厲害的疹子。連醫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有你只好胡亂買些藥。
小柔安慰了你,你聽她說了許多寬慰的話,心里放下許多。你才想起來問她,為什么在這里,在這里又讓你們碰上了。你說,好久沒有去那家商場了,你問小柔工作怎么樣。她胡亂的支唔幾句。其實你并沒有深究的意思。你只是希望她相信你,你只在那里見過她。
她說,她喜歡在城市里溜達,在都是陌生人的地方,沿著馬路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里。她說著沖你笑笑。
立冬過后,天氣反倒比前些天暖些。你和她去寺廟上香。
寺廟修在山的半腰,從山腳望上去,一線漫長的臺階令人生畏。你和她拾級而上,閑閑的走著,彼此之間話并不多。你看她走的氣喘吁吁,就提議停下來休息,在山路邊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拿出果脯和水,各自吃了一些。
然后,你們繼續攀登,身邊偶爾有結伴同行的學生走過。你聽著他們的說笑聲漸漸遠去,不由加快了腳步,末了回頭,發現她遠遠落在后面,你就停下等她趕上來。見她額頭上已經沁出細密的一層汗珠,你心里多少自責起來。
上香的人很少,現在又非旅游的旺季,連游客也不多。第一間殿里,供的是護法韋陀和四天王,兩邊擺放著諸羅漢。你們磕了頭,起身穿過后堂,就來到了第二進。這是寺廟的大殿。正中一尊高大的釋家牟尼佛氣象莊嚴。
你站在她的身側,看她跪在蒲團上,虔誠的磕頭。
你想起某本書里的一段話:唯愿來世同生西方凈土,跌坐蓮花之上,同聽世尊說法,如若再墜人天,只愿生生世世,永為夫婦。
你的心里一遍遍重復這些話,可是,你一次也不會再說。你知道她這樣的人,說一遍,就夠了。你也磕了頭,磕頭的時候,她抽了一簽。然后,她拿著竹簽對你說,你看,是上上簽。你聽她說,不用擔心她,她走之后,你也要好好的。
你說,是的,你會好好的。
那一天晚上,你又做了那個夢。你夢到牽著女孩的手在雪地里奔跑,跑著跑著,一回頭,就發現她不見了。你驚醒的時候,出了一身汗,右手緊緊的握著,若有所失。
你心里想,大概多久沒有做這個夢了呢。你想了一會,看向簾子那面的她。這時你才聽到,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原來并未睡著。你輕輕的問,睡不著嗎,怎么了。你聽到她又翻了一個身,回說,覺得心口悶悶的,不舒服,腳跟也疼,頭還有點暈。
你想,可能是出過汗,又給山風吹著了。跳下床,找到一支溫度計給她。你說,別不是著涼了吧。她量過讓你看,果然有些低熱。你知道她身體素來弱,家里常備著藥,就取來一些給她喝。你就坐在她的床前看著,拉滅了燈,靜靜的看她。瘦削的臉龐,略顯蒼白的臉,借著微弱的星光,你看到她閃動的眼睛。你也去睡吧。你聽她這樣說過,讓她先睡。她果然又轉了一個身背對你。卻不知是否睡得著。
你站在大雪地里送她離開。她的頭上落了許多白白的雪花。
你聽她說,別送了,讓我靜靜地走出你的世界。
你于是停下腳步,深深淺淺的看她。
你微笑著說,走吧,你走吧,我在這里看著。
她拉起了行李剛要轉身,你脫口說,我能親你一下嗎。你看到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愕,頰上浮出一抹紅色。末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把頭埋的很低,你只是看著她,卻沒有俯下身去。良久,她抬起頭看你,你雙手抓起她的右手,摘掉她手上厚厚的手套,吻在上面。你感覺到他手的涼。
你輕輕的說,走吧。看她掉轉了頭,一腳一腳笨拙的走向來路。夢境一轉,你又夢到了拉著女孩在雪地里奔跑,就猛的醒了過來。覺得臉頰有些僵。外面天色微明,已經可以聽到賣早餐的吆喝聲了。
最近氣逐溫漸降低,天陰欲雪。
你想多一些時間看她在眼里,所以,出門也不多。她已經開始收拾為數不多的行李。你一邊坐在床上翻閱她送你的手抄佛經,一邊看她忙來忙去的身影。
你想到,這個屋子里她的痕跡將越來越少,小到杯子牙刷,大到被褥枕頭,甚至她掉在地上的長發,漂浮在空中的字句,呼進空氣的喘息,都會慢慢從你的世界消失不見。
直到有一天,你只能看著佛經上的字句才能感受到她在你生命里的痕跡,那些像是初中的差學生寫出來的并不優美的,認真的字句,將是你捕捉她的最后的憑據。
你多么把她安頓在你這里,你多么想說,多么想告訴她。你想把她安頓在自己的生命里?
所有的事情都已被決定。你聽她說,這就是宿命,你只能看著她離去。
她走了,在下雪前的一天傍晚。反正,遲早,冬天是要下雪的。
你心里的難過似乎一掃而空,極度的哽咽讓你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你是一個軟弱的人,連道別也不給機會。你如同被抽空一般,全身無力,幾乎癱軟在床上。
她既然走了,就不會讓你找到。可是,你必須要去找,你想到小時候挨打之后,冒出來的種種奇怪的自殺想法。你沒有死,可是,你需要這種想法給你安慰。
她的床已經收拾,中間的簾子被撩起,你坐在自己的床上打量屋里的東西,感到一絲絲陌生。如今,那簾子再也沒有必要放下,你才發覺,兩張床的距離有這么近。你知道,她走了,這一走,或許就是今世今世。
剩下百無聊賴的城市和你。在深夜開始下雪的街上游蕩。你覺得自己和黑色的雪花一樣。都可以隨風飄蕩。
你不自覺地又去了最初遇到小柔的地方。
老板娘滿臉堆歡的告訴你,新來的姑娘都很漂亮。
還是那個房間,你躺在那里。心不在焉。你對身邊的姑娘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姑娘嘴里發出一聲嘀咕的聲音。說,講吧,講吧。別說我不讓你上。
你于是就跟她講了無面人的故事,講了這里的小柔和當售貨員的小柔。
你身邊的姑娘一邊玩手機,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你搭話。
她啊。你聽見她不屑的說,可不是跑去當什么售貨員去了。
離開那里的時候,外面的雪紛紛揚揚下的正大。地上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你慢慢的走在路上,全然不在意雪片落滿了你的全身。
你靜靜的沿著街道走下去,留下兩行深深淺淺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