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總】
徐小胖第一次走進公司機關辦公樓，心里十分忐忑，他曾經覺得這個地方是非常高不可攀的地方，這里的人肯定都是非常厲害的角色，肯定都有非常好的畢業院校，有非常靠譜的家庭背景，有非常出眾的形象談吐，而相比之下，他論學歷論背景論形象，他沒有一丁點自信，雖然是掛職，總是覺得底氣嚴重不足，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其他人。
關于掛職部門所在位置以及部門領導，張書記早就跟他說過，也已經跟領導打好了招呼，徐小胖報到之前也跟黨群部領導通了電話，所以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徐小胖悄悄地推開門，是個非常大的辦公室，都是卡座，里面大約坐了有30多號人，見有人推門進來，大部分人都是抬頭看了一眼，確定不是找自己的也不是領導，便繼續做自己的事了。徐小胖呆在門口，看到門后面貼著“請隨手關門”的字條，就趕緊關上門，然后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找誰？”突然有一個離門口較遠的一個男同事非常友好地走過來跟他打招呼。
“你好，領導，我是張國慶書記介紹來這里掛職的徐小胖！”
“我不是領導，領導在里面小辦公室里面呢！”那位同事笑著說，“你直接去你正前方那個辦公室，那是我們部門辦公室主任，他會安排你后面的事情的！”
“好的，師傅，怎么稱呼？”徐小胖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煙。
“我不會抽煙，我就是一個老員工，叫老牛就行！”
“牛師傅好。”徐小胖笑著說，“那我先去對接下領導，看后面怎么安排，以后要多多指教啊！”
“指教啥啊？我們這里的工作簡單著哩！說不定你明天就能上手干活了，再過幾天就能把我們這些老油條拍死在沙灘上了。去吧！”
說完，牛師傅就笑著走去跟女同事搭訕去了，徐小胖便直接去了辦公室主任房間。主任是張書記的門生，徐小胖是張書記推薦來的，自然是非常客氣周到，把部門情況都介紹了一遍，然后把座位以及辦公用品都準備好了，讓徐小胖先坐下來，然后還給徐小胖發了個茶水杯，給了一本公司史，讓他先休息一下，等部長開會回來，見到部長再分具體業務。
部長并沒有接見徐小胖，最后還是辦公室主任通知徐小胖他后續會在每個業務科室學習一段時間，從辦公室開始，而安排有指導老師，正好就是進門打招呼的那個牛師傅，因為老同事都戲稱他牛總，徐小胖也叫他牛總。
這“牛總”的來歷其實是有典故的。
這位師傅其實不姓牛，他姓柳，但是這柳和牛在當地方言發音是非常接近的，但這也不是主要原因。最最主要原因是這哥們平時跟其他單位或領導溝通工作比較霸氣，不管對方是什么級別領導他都是直呼其名，平時叫自己部門領導也是直呼其名，剛進公司不久，有一次他電話中直呼一位集團公司領導姓名被當時的領導罵了一頓，問他：“你牛什么牛嗎？”之后就被同事叫成“牛總”，雖然同事換了一撥又一撥，但這個外號一直沒失傳，而且他本人也并不排斥。但是后來有新領導問大家為什么叫他“牛總”，他自己則解釋說自己一直甘作老黃牛，倒是賦予了這個外號新意，徐小胖則更喜歡牛總自己的那個解釋。
徐小胖從小接受的觀念是師如父，所以既然是老師，自然是要尊重和遵從，但牛總并沒有把他當學生而是當作哥們兒。很快他們就能夠愉快的一起打雜了。
“你們在國外項目上，一年能拿多少錢？”牛總主動提起的話題通常不是工作而是非常現實的問題。
“我只知道我拿得不多，而且每個項目的錢也是不一樣的，關鍵我都不知道我們項目上別人拿多少錢！所以我說的未必有代表性。”徐小胖大概是不想講，怕講了會有不好的影響，畢竟錢的事向來是容易出問題的話題。
“不想說就算了！”牛總畢竟是老機關老江湖，自然知道徐小胖的顧忌。
“也不是不想說，我只是先說明白，我說的只是我的收入，不管是多還是少，都是個例，不能說明一線項目部收入整體情況。再說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們公司各個項目好壞啊！哪個項目好肯定就工資高啊！”
“那不一定，要看項目經理呢！你們項目上跟我們機關是不一樣的，提成和獎金差別是很大的！”
“我也只呆過一個項目部，沒有對比也不知道差別有多大！”
“你呆一個項目部兩年，都不知道別人拿多少錢？你也太二了吧！你們同事之間都不討論發錢的事兒嗎？不可能吧！”
“也有人討論，但是我基本上不湊熱鬧而已。”
“那你來上班是為了什么？”
“掙錢啊！”
“你都不關心發多少錢，還掙啥錢啊？”
“我很清楚自己每個月發多少錢啊！別人發多少錢跟我有什么關系？”
“幼稚！”牛總笑著搖搖頭說。
“這個……”徐小胖不太明白牛總的邏輯，但是他至少明白一點，牛總對錢是看得比較重的。
牛總并沒有給徐小胖制訂學習計劃之類的要求，徐小胖一開始也不知道可以學些什么，前兩個月基本上混過去了。因為工資是項目上發，徐小胖收入也沒有好大的變化，相反部門里面有些專項工作還會給他發些零碎小錢，徐小胖突然覺得難怪大家都愿意進機關工作，工作環境好，收入也不錯，關鍵是身份和地位明顯不一樣。他開始考慮如果他能在機關留下來會怎樣？
從第三個月開始，黨群部長決定親自指導徐小胖一段時間，因為他覺得徐小胖文字功底確實不錯，就算是目前部里老同事相比之下，也算得上中上水平。本來大家平時都挺照顧徐小胖的，徐小胖也愿意幫所有同事打下手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但是自從部長親自指導徐小胖之后，大家都開始慢慢疏遠他。
“你是掛職還是準備將來就留下來在我們部門工作？”牛總替大家找了個機會問徐小胖。
“你前面也說了，這機關里都是些關系戶，我這種什么關系背景都沒有的人哪能想留下就能留下的呢？”
“但是你現在有關系了啊？”
“你說部長嗎？”
“是啊！他來我們部門之后，一直在引入年輕人，把我們這些老同志都放一邊了！部長能夠親自指導你，肯定是想把你留下的嘍！他就沒跟你說過？”
“從來沒有說過！”
“你別看我們好像平時不怎么忙，但是我們這邊的工作壓力其實是非常大的，工作呢也是非常多的，尤其是如果你想做事的話，你會有做不完的事。”
“這個我倒是發現了！我還發現只要是有錢發的工作，你都挺積極的！沒錢發的事你總能躲得遠遠的！佩服佩服！”
“瞎說！”牛總尷尬地笑了。
“我是請教，沒有別的意思！說實話，你的工作效率我覺得是我們部門最高的，無論是工作方案還是講話稿、新聞稿，你總是能不動聲色地搞完了，在我心目中絕對是高手啊！”
“你還真以為我這幾十年就白混了！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我也是下過苦的！我們主任不是跟你說了嘛，當年連續好幾年，我的績效都是部門里的冠軍！年終獎我拿的是最少的同事的兩倍還多！你以為呢！”
“我能問一句不該問的話嗎？”
“問！除了工資之外，啥都可以問！”
“按理說你的能力業績都沒問題了，為什么這么多年干部提拔……”
“我們這種只會干活的老黃牛哪有機會當干部呢？年輕人，你還是太嫩啊！”牛總笑著起身倒水，正好部長招呼徐小胖去說事，這個話題就不了了之了。
后來因為辦公室調整，徐小胖和另外幾個掛職的同事被安排到一個小辦公室，平時也就不太好意思老往大辦公室躥，所以徐小胖和牛總這些同事的交流少了很多，但是牛總倒是有事沒事喜歡去小辦公室轉轉，有時候也會聊幾句。
“你們幾個人比我們還忙，看看領導多重視你們！”
“你摸著良心再說一遍！”另外兩個掛職的是女孩子，不敢開玩笑，徐小胖回應了牛總一句。
“不跟你瞎扯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上次寫的那篇文章我替你改了下，投我們總公司的《集團通訊》了，已經登出來了，有稿費，到時候我分你一半！不過署名是我的啊，我投的嘛！”
“無所謂啦！關鍵是我哪篇文章哦？我那水平還能上集團通訊啊？”
“就是那篇《項目部里來了年輕人》，你寫得那么好，哪兒都不投稿，你寫它干嗎呢？”
“我去！你怎么知道我寫了那篇文章？我誰都沒發過，就存在我當時用的那臺電腦上了！你太牛逼了！不愧是牛總。”
“年輕人，好東西要懂得創造價值，如果不能為你創造價值，那再好的東西也是一文不值！”牛總笑著走了。
幾個掛職的年輕人卻都停下手里的工作聊了起來。
“聽說牛總這么多年參加過很多次干部考試，最后都沒錄。說是主要是他形象太差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這肯定是開玩笑的吧！其實在我們公司好多人都認識牛總的，在我們公司報紙上經常能看到他的文章，寫得挺好的！其實我覺得牛總蠻強的！”
“其實這部里面，每個人都有幾把刷子，要不然也進不了機關里。在機關里會做人是很重要的，會做事其實是次要的啦！”
“如果能力強又會做人，在機關里是很容易發展起來的，在我們基層單位就不一樣了，雖然說也不是完全沒機會，但是概率要小太多，人數基數太大。其實我這次來掛職，我爸都是花錢請我們分公司領導和這邊幾個領導吃過飯的！”
“我也是，我媽就希望我將來能有機會留下來，女孩子如果能呆機關挺好的，在一線施工單位，工作環境太亂了，而且一線公司基本上都是男的，我媽說不放心！”
“你呢？”其中一個女孩問徐小胖，“你搬過來快兩個星期了，我一直想問你來著，你想留下來嗎？”
“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我覺得如果能留下來也挺好，如果年后我能回原來的海外工程公司也挺好的。只要能掙錢就行，我一個老爺們兒，呆一線也沒關系。”
“聽說我們公司徐總是你叔叔，真的假的？”那個女孩兒好奇地問。
“你是想通過我走我叔叔的后門嗎？”
“別說那么白嘛！在中國熟人好辦事嘛！”
“恐怕我幫不了你，叔叔我確實有，還不止一個，但都在老家種地呢！嘿嘿嘿！”徐小胖笑了。
“好多人都那么說，不會是謠言吧嗯！”那女孩兒還不死心。
“但是你聽牛總說過嗎？牛總對這些盤根錯節的關系最清楚了！”
“也是哈！”那女孩兒笑了。
其實牛總前面那句玩笑話并非只是玩笑，半年之后，三個掛職的小年輕常規工作基本能上手了，而且技能方面都很不錯，他們確實比正式員工承接的工作還要多，也做得很不錯。像牛總這些老員工也慢慢把他們三個當自己人了，能推給他們的工作也一點沒心軟，有時候三個人忙得發躁，牛總還拿著水杯在他們小辦公室溜達溜達，詭異地笑了笑，然后走了。
“我真想用鼠標點死那頭死牛！”有一次其中一個掛職女孩沖牛總離開的背景恨恨地說。
“其實牛總還是很可愛啦！講良心話，我覺得這部里目前就牛總最單純！”
“他還單純，老油條！”
“他確實挺油的，但是他其實是很簡單很單純的人，他懂得多，對我們公司好多人和事門兒清，但是你見過他投機倒把嗎？見過他溜須拍馬嗎？也就是撿撿小便宜，比較看重錢而已。其實人真的不壞。”
“不過也是啊！從我們剛來到現在，好多人對我們的態度變化非常大，都有意或無意地跟我們幾個保持著距離，好像就牛總一直還是那個樣子嘛！”
就在徐小胖掛職第一年年底，牛總跳槽去了公司行政管理處，因為那年他滿了35周歲，按照公司干部選拔制度，35歲還沒有起步的，肯定就沒戲了。所以牛總也徹底放棄了他經常說的“升官發財”的念想。他又知道黨群部一直以來都是個清水衙門，是機關里面最沒有油水的部門，于是他最選擇他認為有錢途的行政管理處，至于怎么去的，有各種說法，徐小胖也懶得細究哪個真哪個假。記得當時搬東西的時候，徐小胖還幫了他，牛總當時興致挺高，還跟徐小胖開玩笑說，如果行政管理處錢多，他會私下告訴徐小胖，讓徐小胖將來想辦法競聘到行政管理處去當個領導去。
其實行政管理處和黨群部在同一棟樓，黨群部在三樓，行政管理處在九樓而已。牛總剛去的時候，上班經常會到黨群部來跟同事們聊聊天，后來行政管理處事情太忙，他說是忙得沒時間聊天了。
“小胖子，你說實話，到底是黨群部工資高，還是你們海外項目上工資高？媽的，原來都說行政管理處工資高油水多，我覺得還沒有在黨群部錢多呢？”一天，牛總又偷閑跟到徐小胖的小辦公室聊天。
“是你剛去，好多錢沒給你發吧？”徐小胖還沒想好怎么答話，另外那個女孩說了。
“我打聽了，他們一直都那么點兒。而且事情還多得要死，媽的，昨天要開會，我他媽的搬礦泉水搬了半個小時，累得我腰都快斷了！”
“牛總，我說過，人不能只為錢活著，天天想著錢，你的人生會少很多樂趣的！行政管理處肯定有行政管理處的好處吧！比如說吃飯不要錢，天天吃接待費。用公車方便，去哪兒辦事都能開公車。然后公司領導過年過節也給你們發得多。還有好些個找領導辦事兒的肯定也會打點你們……”
“我去，看你平時一本正經的，你歪門邪道懂得還不少哦！”
牛總拍拍徐小胖的肩膀：“小胖子，不錯，有前途，好好干。”
徐小胖掛職第二年，也就是牛總去行政管理處不到半年，他又申請去了工程監理分公司，肯定是牛總覺得一線監理錢會比較多。但每一份工作都有難處，也都有樂趣，至于錢多錢少，不是不重要，只是往往你越想往錢眼里鉆，你會越嫌錢少。好在牛總對公司各種盤根錯節的關系門清，能夠想辦法去那些他覺得有錢的單位親身經歷一下，而且他終究還是個單純可愛的人，就算事與愿違，他也不會過得很差。如果實在沒法再換單位，牛總也一定能夠找到所在單位掙錢點在哪兒，也一定能夠做到掙錢的事多做，不掙錢的事能不做盡量不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