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記事起,家中庭院內一直有梧桐樹。
梧桐樹高且直,中無分枝,只在頂上有枝葉如蓋。
春天會開紫色的花,像一個個小小的鈴鐺,風吹來,響的卻是葉子。等到紫花落滿半個院子,我們始知春色已深,時光一去不復返。
那年夏天,一夜風雨。狂風大作,蒼天在肆意發泄著憤怒;暴雨傾盆,連帶著電閃雷鳴。我們在不安中睡去,夢中都是風雨聲。第二天,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打在了臉上,我從沉睡中醒來。天已大晴,與昨日仿佛是兩個世界。
推門,院中積水未消。一抬眼,梧桐樹斜斜地依靠在墻上,已被風齊根吹斷。葉色猶自綠著,但干枯已是必然命運。
我有些難過,連忙跑著告訴家人。父親卻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惋惜,只是告訴我不要緊。我不明白,樹干已斷,為什么會不要緊,難道會有人像《西游記》中觀音大士救活人參果樹那樣救活梧桐樹?
幾日之后,我便知道了答案。一處新綠從樹斷口處長了出來,那是一棵新生的梧桐樹。那棵梧桐長得飛快,沒過多長時間就長的比我們都高。我們看著它長大,去摸原來根本夠不到的葉子,新生的葉子嫩嫩的,摸上去柔軟順滑,比我們的手掌都大。
摘下梧桐葉,頂在頭上做傘。我們漸漸忘了原來的梧桐樹。新生之樹越長越高,我們不注意,它已經長高過屋頂一大截,春去春又回,它已長得與之前的梧桐樹沒有區別,仿佛它們就是同一棵樹。
一日傍晚,我們特意抓了一只知了猴放在了樹上,第二日,蛻皮成“蝶”,我們聽到了知了的叫聲,果然是“居高聲自遠,非是籍秋風”。
站在樹下仰望,天色湛藍。手撫樹干,我在想這是我家的梧桐樹。同村也有人家種有梧桐樹,不過他們家的梧桐樹都長得矮,分枝也更多,明顯不同。樹都是不同的,人也是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樹一天天長高長粗,我的人生之路也得自己一步步地走。
上學后得知,梧桐樹為嘉木。看《三國演義》,讀到“鳳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棲”,不由得對家中梧桐刮目相看。鳳凰非梧桐不肯棲,我家的梧桐何日能引得鳳凰來?長輩在庭院種下了第一棵梧桐時,定是心懷憧憬。
分家之后,父母重修了房子,精心經營著自己的生活,慢慢將蓋房欠下的債務償還干凈。隨后幾經磨難,不過這個家始終在。正如庭中梧桐,飽經風刀雨箭,依舊佇立如初,依舊生機勃勃。
現在,庭中已無梧桐樹。過去的時光,也已不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