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后門有個臨時搭建的偏房,被小區租給一些個體戶做點小生意。
店門口有一塊黑板,以前曾被其他店主當成招牌。上書:裁縫店,那里面就是做衣服的。哪天變成:彈棉花,多少錢一斤,那里面肯定到處飛揚著棉花毛毛了。
有一天路過,我突然發現黑板上赫然寫著:讀書使人心明眼亮——伏爾泰。
我有點意外。伸頭向店里看了看,發現里面已經換成了米店——地上堆著很多米袋,一個精神矍鑠的大叔站在店中間正在喂兩只黃頭小鳥。小鳥站在他的掌心里,毫不怕人。
每天黑板上的字都會換,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忍不住故意經過,看看今天的語錄是什么。有一次剛好遇到他站在店門口訓練鳥。他一揚手,鳥騰空而起,呼哨一聲,又飛回到他的手掌,得到一只蟲。我站在一邊看著有趣,他招呼我說:你試試。
他把小鳥放到我手上,小鳥瞪著綠豆小眼歪著腦袋瓜好奇的看著我,特別可愛。
聊起來知道,大叔家里挺困難,退休了拿點退休工資,開這家米店,也算能增加點收入。
我指著黑板上的字說:大叔,您的字寫的挺好的。我天天看。
大叔有點羞澀的一笑,說,嗨,我老伴兒說我不務正業呢。我平常愛看些閑書,看了就想寫幾個字,我說這人哪,老了老了,這里不能空啊!是不是?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心臟的位置。
年紀漸長后,“衰老”好像迅捷的來到了我面前。
身邊的朋友慢慢都結婚生子,聚會的主題慢慢從未來,夢想,我想做什么,變成了他們的孩子去哪上學,讀什么興趣班,將來她想做什么……我默默聽著,心里偶爾會想:那你呢?……
有時候我會想象自己老了將變成什么樣——是不是也會變成一個只會圍著子女轉的老太太。日子,慢慢被那些家常瑣事,油鹽醬醋逐漸填滿。
小區院子的長椅上經常會坐著一些穿睡衣的老太太,她們扎堆聊天,家長里短,手里邊剝著毛豆,摘著菜,毛豆皮和爛菜葉滿地都是。
健身中心的桑拿間,經常坐著一群光著身子的阿姨,屁股下面墊塊塑料布,她們絲毫不在意自己正全裸著,全情投入的控訴孩子,婆婆,老公。臉蛋紅撲撲的,不知是桑拿蒸得透還是聊得太激動。
每每從這些阿姨婆婆身邊經過,心里總泛起寒冷的悲哀。
我不怕老。
就像日出日落,春去秋來,既然衰老毫無意外會來,那又有什么可怕。
——無非就是黑發變白,體質變衰。
可是我害怕心里一直珍視的某種東西慢慢離我遠去。
怕我不再激動,不再流淚。怕我瑣碎平庸,喋喋不休。
怕我每天盤腿坐在小區長椅上聊著家常,如同墜入到生活的塵埃里,失去了人本來的模樣。
——我知道她們過的挺好。發過牢騷轉過身,她們也有她們的小幸福。
但我不要變成她們中的一員。
我不要自己心里空空如也,只能依仗身邊人的人生茍活著。
年齡,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有臉上的皺紋,更有成熟的心智,優雅的舉止。
甜品店里遇到帶著陽帽的老阿姨,叫一杯麥芽奶茶,坐在角落的桌旁,慢慢喝著。見我望向她,沖我笑著點點頭。不知道她是否有兒女,是不是也有很多瑣碎的事需要找個聽眾談談。
然而她一直坐在那,慢慢的喝,望著窗外。整個世界,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去年冬天在書店,遇到一個酒紅色背影。那件酒紅色大衣裁剪修身,使得那個背影看上去輕盈得體。我忍不住跟上前去,大衣主人竟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太太。
她手里拿了幾本書準備結賬,我細細看去,那件大衣的款式時髦的我也可以穿。
前文說到的開米店的大叔,完全不屑黑板招牌的實用價值,每天寫上一句格言,激勵著每每經過的我。
我終將老去。那是必然。
希望在有限的時間里,能夠成就更好的自己。
能夠在我步入老年的時候,
有識,有趣,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