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徐千懿。

今天是我跟張皓分開的第97天，距離上一次和他聯系是第8天，是的，我找不到他了。

最后一次見他，他幫我攔去機場的出租車，身上穿著那件我最喜歡的淺藍色亞麻襯衫，搭配卡其色休閑褲，一如往常的清朗。我還記得在車里時，他只默默的注視著窗外，輕輕地握著我的右手，一路上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有那么一刻，我無比后悔自己出國的決定，甚至盼望著他能無賴一點、霸道一些，讓出租車停下來，沖我大聲吼著：“不要走！留下來！”而他最終，什么也沒有做。甚至，沒有叮囑。

還有半小時飛機就要起飛，最后看到的，是他焦灼的目光，我們來不及告別，他就將我推到了人群中，淚水在轉身的一刻噴涌而下，再回頭時，卻再也尋不到那熟悉的背影。堵到嘴邊的“一定要等我”五個字，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咽下，聽眾已經走失，而我們，就這么倉促地散落在了天涯。

許多天來，我一直在腦海中不斷地重復當時的場景，想努力找到有關于他的哪怕一點點的溫情與挽留，來慰藉我對他的思念。可是，記憶是會騙人的，我一遍一遍勾勒出的，除了他輕輕握著的手還存留的余溫，其余的就只有慌亂和沉默。在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我和張皓分開了，隔著這八千公里的距離，我再也無法看到他的笑臉，再也無法握住他溫暖的大手，仿佛間，他留給我的一切記憶和感覺都還在，可一旦觸碰，卻又全部都消散了。

“小懿，照顧好自己。我們以后不要再聯系了吧，祝你幸福。皓。”

這是我收到的關于他的最后一條短信，在這之后的一周里，我瘋狂地撥打他的電話號碼，不斷地發送短信，從最初的驚訝，質疑，到懇求，再到乞求，最后變成了哭訴，我同樣驚訝于自己的惶恐，我早已沒有了理智，心里惦念的只有大洋那邊的一個回應，在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孤身一人，渴盼著曾經屬于自己的溫暖與熾熱，我變成了一條潛入深海的鳥，因為自己固執的投奔，我失掉了天空，卻還不會游泳，唯一證明我存活的證據，就是那從海面射進的微弱光亮，可是這僅有的一絲希翼，卻被一條短信無情地打破，掙扎了這么久，我想我應該放棄抵抗，潛入最深的海底，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

（二）

我是蘇晴。

小懿已經接近兩周沒有去上課了，沒有吃飯，沒有出門，沒有任何言語。我們是室友，研究生一年級的同學，都是中國人。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語言預科班里，這個女孩不多話，多數時候只是在看自己的書，長相并沒有很惹眼，卻有那種在人群里很快就能找到她的獨特氣質，也許是嫻靜，也許，怎么說呢，是一種感覺，跟她在一起會很放松，她有一雙好看的杏眼，鵝蛋臉，跟你講話時會輕輕瞇著眼看著你，微微笑著，很專注的樣子，她從不輕易批駁別人，渾身散發著善意、溫和的光芒，長長的頭發多數時垂在腰際，有時輕輕盤在腦后，卻也別有風情。我對她很有好感，不只是因為這種獨特的氣質，而是冥冥之中覺得，這個女孩會跟我成為很好的朋友，嗯，就是這樣。

后來的一切巧合也印證了我的感覺，我們竟然陰錯陽差的成為了室友，相處了三個月，我們之間非常融洽，雖然遠在異國他鄉，因為有對方的陪伴和支持，生活也不再那么的孤寂和無趣，真的要感恩機遇才好。

可是，從一周前開始，小懿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整個人都很恍惚，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拿著手機發呆。有時她會笑，更多的時候，她很焦灼。我知道這件事一定跟她的男朋友張皓有關，她并不想說，所以我也沒有多問。我只默默地幫助她處理一些雜事，靜靜地陪著她，有的時候，她會猛然在深夜里驚醒，然后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泣，最后坐在窗前發呆，外面陌生的城市已經入冬，寒冷而凜冽，她只靜靜坐著，沒有聲音。

我最好的朋友小懿，我能夠為你做些什么呢？我也流過你的空淚，嘗過你的苦，卻無法代替你走出傷悲，這世間有太多執著于情的女子，愛情對她們來說，不過是一杯曼妙的毒酒，當她們滿心歡喜的一口飲下，最初的甜蜜散盡，遺留的便只有這無盡蝕骨鑿心的痛楚和追悔。這是劫數，沒有解藥，只能向死而生。

（三）

假如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場夢。

---徐千懿

也許我還夢著，又或許我已經醒了，我應該去做些什么。我和張皓失去聯系的第十天，我已經接近崩潰，所有的一切在我的眼中都不足輕重，我想見他一面，只想見他一面。

我訂了最近的一趟航班，我要回去見他，我要見他。

我忘記了還有兩周就要末考，也忘記了跟父母匯報，將攢下來的所有的錢全部用來買了一張機票。我給他發了最后一條短信：“10號凌晨兩點，浦東機場見。小懿。”

我一定要去見他。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要回國的消息，除了他和晴。

我也沒有聽進任何一句晴的勸告，我執意如此。

慌亂中我什么也沒有帶，只有一個隨身的書包，我開始了又一次義無反顧的投奔，我要奔向我的光亮，奔向你。

在將近12個小時的旅程中，我望著那無邊的天際，如此遼闊和深遠，而我被堵在和你曾經共同擁有的記憶里，無法逃脫。

在大一那年我認識了你，你有著招牌式的笑容，笑起來眼睛微微彎著，仿佛眼神里都透漏著光。留著清爽的毛寸，干凈利落，最愛的是騎行和遠方。你偷偷在班級群里找到了我的qq號，添加我的驗證信息是“一只在遠方流浪的鳥。”當時我立刻猜到是你，還痛斥你文藝和矯情。我們開始聊天，你告訴我你的夢想，跟我說你曾經的流浪。高中時的你就騎著自行車走遍了中國的南方，剛大一，你迅速成為了學校里騎行社的社長，將社團活動辦得有聲有色，甚至連學長見了你都要笑稱你為“皓哥”。

大二那年，你帶領幾個社員利用暑假去了臺灣，環島騎行半個月，恰巧那年夏天有臺風，你在深夜露營時，偷偷給我打電話，給我聽你那邊的雨聲，你說在那個時候你最想念我，即使你漂泊的再遠，有我在的地方才是屬于你的家。我既擔心又感動，你確實是一只向往遠方方的飛鳥啊，而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是你一直的巢穴和牽掛。

大三那年，我開始下定決心要出國，拼命準備出國的申請和考試，我告訴了你我的打算，你當時沒有多說什么，我以為你的沉默便代表了支持。現在才知，也許從那時起，你已經開始迷惘，怪我自視甚高，對你的想法一無所知卻以為自己什么都知曉。你每天陪我上自習，不再像之前那樣到處“流浪”，你也開始對自己的學業上心，期末考試門門都是A+，你開始尋找實習，雖然屢屢受挫，卻從來沒有沮喪和放棄，在大三學期末，找到了一家非常有名的公司，開始實習。我一直認為你的上進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還暗暗為你高興，卻從未覺察，其實你所有地努力也許不只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我們，為了能夠積攢讓我能夠留下來的資本，為我們的以后創造條件。可是我傻啊，我竟什么也沒有感覺到。

大四，我順利通過了考試，也拿到了錄取通知書，我沉浸在自己對未來的想象中，每天要你陪著我吃各種美食，因為害怕去了國外以后吃不到。你一臉寵溺，每次都認真地帶我走遍每一個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地方，吃遍每一個我愛吃的美食，有時我會隱約感覺到你的憂郁，卻從未仔細思考它的含義，我盡情地享受大學里最后的時光，完完全全忽略了你。

想到這里，我的心開始一陣陣的抽搐，為什么我這么自私，這么幼稚，我以為我的選擇不會影響我們的未來，不過兩年的時間，改變不了什么，我以為你一定會等我，等我從國外回來，我們還會像從前一樣。對不起，我竟然現在才反應過來，是我大意，弄丟了你。

再后來的我，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心里滿是恐懼，每天隔著八小時的時差，你深夜時我是凌晨，我吃中飯時你在熟睡，我還開玩笑說這樣的愛情好像隔絕了時間，是一種別樣的浪漫。你只是笑笑，并不接話。后來，我們聯系的時間越來越少，我開始慢慢適應了這邊的生活，遠方的你在屬于你的戰場里廝殺，而我卻望不到一絲硝煙。你開始到處跑客戶，喝酒、趕場，我開始了忙碌的上課生涯，你的聲音開始沙啞，你很疲憊，而遠方的我給不了你寬慰。

我跟你抱怨異國的飲食，跟你聊起奇怪的習俗，跟你講到美麗的霧都，和你說我假期的憧憬，你只重復一句話：“一定照顧好自己，我這邊一切都好。”我滿心歡喜的答應，你仿佛也開心的笑了。

直到后來，那一條短信。

我大夢初醒，而你，了無音訊。

想到這里，我泛起了一絲苦笑，看見機窗玻璃映出的我的臉龐，憔悴而無力，像一朵枯萎的花。曾經多少次我以為，我們的愛情像那沉靜的天空，像你心中的遠方，遼闊而久遠。不論走過多少地方，度過多少時間，我們都會在彼此的身側，輕輕依偎，緩緩前行，我以為愛情抵得過時間，抵得過距離，抵得過這所有令人畏懼的一切。我們像兩只小船，無論是淺灘還是那墨色的深海，我們都將互相陪伴，并且一往無前。

我以為的我以為僅僅只是我以為而已罷了。

可是，我不甘心。

我從未想過糾纏，可黑暗中的我卻無法靠岸。

……

我沉浸在無限的回憶之中，感覺不到時間。淚水苦澀，微微發涼，模糊著我的視線。突然，遠方的燈火開始清晰，那是故鄉的燈火，而你，我永遠的守望者，你會不會，就在那燈火之下，等候我的歸來？

（四）

即使你失去了你所以為的一切，可我還在，我們都在。

---蘇晴

她回來了。

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

夜歸。

隨之而來的，

還有寒冷、饑餓，甚至絕望。

我不敢問她經歷了什么，結果如何，只是陪著她。

她不再翻看手機，更少說話了。

有時會去上課，也還是在發呆。

一周過去，小懿的生日到了。

我早早回到宿舍，買好了菜，做了幾樣她喜歡吃的中國菜，也訂好了蛋糕，布置好了房間，準備好禮物，等她回來。

我聽到她開門的聲音，換鞋的聲音，腳步聲，她慢慢走進客廳。

我打開電腦，她很驚訝，隨即愣在了那里，接著，我看到她的眼淚，開始無聲息的流下。

剛開始見面的她，沉靜的她，我們的新家，我們第一次的旅行，一起自習，三周前的她，失落的她，慌亂的她，直到一周前…絕望的她。伴著她最喜歡的林海的曲子，她凝視著自己。

我將我想說的一切，都畫成了圖冊，做成了視頻，作為一份特殊的禮物，送給她。

我想說，親愛的小懿，今天是你的生日，你23歲了。

我想說，這段時間以來，我看到你的無助，看到你的慌張失措，看到你的絕望心碎，我知道他對你的意義，我知道你們擁有最美好、最難忘的過去，我了解你的遺憾，明白你的追悔和不甘。

可是，小懿，這世間的一切都是無常的，再美好的事物都會變化，最終的結局也許是缺憾，也許是圓滿，這些我們都無法控制。一路走來，我們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這人生就像旅途，沒有人能夠載著過去走向未來。一切都有因果，在行走的途中，我們只能經歷，卻永遠無法預知結果。我們每個人，生來就是不圓滿的，佛也有火，圣人也有錯，要學會原諒自己，才能最終原諒對方。

從認識最初的、美好的那個你，到現在頹喪、了無生氣的你，我都看在眼里，我多么想幫你，卻也清楚的明白，感情這筆債，沒有誰能幫誰去背負。從那天晚上你回來，只跟我說了一句：“他最終還是沒有出現。”我就已經知道，這段你如此珍視、滿懷著期待和憧憬的感情，不會回來了。那個你心心念念惦記著的人，不會回來了。這一周以來，你努力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你也試著做其他的事情來強迫自己忘記這一切，你甚至不讓自己大聲哭泣，你如此為難著自己，為著一段回不去的過去，而看不清未來。

原諒我偷偷地記錄下了你的這些點點滴滴，我只是想讓你看到自己，真實的看到，此刻的、自己。不要活在虛幻的過去，不要痛苦地回憶，要真實的當下。現在的自己是你心中期待的樣子嗎？是你一直以來想要成為的自己嗎？是你父母想要看到的自己嗎？

小懿，想清楚這些問題，也許在這段時間里，你似乎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可是我還在，所有關心你愛你的人都還在，一時的憂愁也許會讓你迷失，讓你惶惑，可是，我們要面對的是現在，是以后，是未來。

這個世界上每秒鐘都有人在失去，無數人都在承受著跟你同樣的痛苦，但是每秒鐘也有無數人在得到，在經歷過、痛苦過之后再次相信，再次獲得。這個世界這么大，我們渺小如微塵，可是在這數不清的微塵里，我們卻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我們的歡笑、悲痛都是唯一的，所以小懿，珍視這獨一的自己吧，包括你所有的感受和經歷，愿你成就自己，愿你能活成自己喜愛的模樣，愿你能相信自己，愿你在這旅途中學會灑脫，愿你擁有踏實的幸福。

最后，生日快樂，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親愛的小懿。

我點燃蠟燭，伴著暖暖的燭光，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