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英文課的時候,我發現鄧瀟瀟幾度走神,完全不在聽課狀態。而下午做的練習更是錯誤百出,連最簡單的單詞拼寫都是一團糟。
讓她全部糾正一遍后。我問:“今天感覺完全不對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沒說話,先紅了眼睛,嘴巴撅著,委屈地掉眼淚。
“好了,先去洗手間洗個臉,調整好情緒,跟老師說說怎么回事。”我繼續糾正著練習冊上的二次錯誤。
鄧瀟瀟的情況,我大概是了解的。她今年15歲,父母離異,隨母親生活;因父親再婚而對其充滿敵意。但因母親經濟拮據,不得不靠父親接濟,所以也不能完全斷了聯系。比如,每個月交三千元送她來這里補課的,是他的父親。
鄧瀟瀟從洗手間出來,明顯是哭過了,帶著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想好了沒?愿意說嗎?”
“老師,”她停下來,似乎在考慮后面的話該不該說。我裝作不在意,倒了兩杯水,耐心等待著。好一會兒,她終于忿然開口:“老師,我爸爸是小偷!”她又開始低低地抽泣。
我非常詫異。我見過她的父親,也有過幾次交流。無論是衣著還是談吐,無論如何都不會跟小偷聯系起來。“為什么這么說?你看見他偷東西了?”她搖搖頭:“他偷看我的QQ記錄。”
“也就是說,你爸爸偷看你的QQ記錄時,被你撞見了對嗎?”
她又搖搖頭,說:“有一次我在他的手機上登錄QQ,之后忘記刪掉密碼了。所以后來他就一直登錄我的QQ,偷看我的記錄。一開始我還不確定,所以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我的手機上查看最近登錄設備,每次顯示的都是他的手機型號。我討厭他,他就是個小偷!”她的情緒越來越激動。
“好了。或許有什么誤會也說不定。這件事我會跟你爸爸溝通。你先回家吧。”
隨后我打電話約他的父親談談。見面后,我提起這件事情,他的面色頓時尷尬起來,看來鄧瀟瀟的推理是正確的。
“沒錯,我承認,我是偷看了她的聊天記錄。她昨天晚上打電話,我已經被罵的體無完膚了。”他苦笑著搖頭。
“總有個理由吧。可以聽聽你的解釋嗎?”
他啜了口茶,沉思半晌之后,“真的是不知道怎么說,挺難以啟齒的。四十多歲的人做出這種事情,又被戳穿,挺丟人。”他深深地嘆口氣,“可是,我找不到其他辦法。這么多年,她都是對我不理不睬,見了面連爸爸都不肯叫一聲,更別說跟她吃飯聊天談心事。而她的媽媽我無論問什么她都不會告訴我,只是說你別管那么多,每月按時給錢就行。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渠道去了解孩子的情況。所以其實那天晚上我打開QQ,卻因為她沒刪密碼自動登錄。毫不夸張地說,就算我的公司上市,我可能都不會這么激動。”
我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父親有點可憐。也或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父愛可以含蓄到包容兒女的一切,也可以瘋狂到違背道德原則。
“說激動可能也不是特別準確。我也是經過非常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才去看了那些記錄。只是從這一刻開始,我內心是忐忑的,恐慌不安的,甚至我都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她說的也沒錯,這種感覺真的跟小偷沒什么兩樣。在她和她媽媽的聊天里我知道她感冒了,所以第二天我給她買了感冒藥送去學校托班主任轉交。在她和同學的聊天里,我知道她語文、英語、政治、地理和歷史學不懂,所以我聯系了老師你,每周送她過來上課。在她和她朋友的聊天里,我知道她喜歡的男生名字叫樂帆,所以我去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裝著不經意地了解了一下這個男孩,他的成績總是在全年級前5名。還有很多事情,太多了,說不完。從一開始偷看消息的忐忑不安,到了解她情況后的喜悅滿足,就像是懷揣著贓物的竊賊一樣,我也只能用這種方式去愛她。其實我也知道我在這邊登錄,她自己的手機上會有提示修改密碼。每次登錄都害怕看到提示說你輸入的密碼不正確。但是還是一次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心。沒有辦法,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如果能重新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我不后悔。”
聽完整件事的始末,我覺得特別心酸,有一種蒼涼感遍布全身。挺好笑,也挺可悲,一個父親居然只能用做賊一般的方式去愛自己的孩子。
“去跟她解釋清楚吧,現在的孩子都很聰明,不像我們想的那樣年紀還小,什么都不懂。就算你約不出來,電話或者短信都是可以的。我知道被人誤會的感覺非常糟糕。”
回到家后,我確定了第二天的作文課主題:你印象中的父親。
一周后,鄧瀟瀟交上來的作文字句間終于有了感情。里面有句話打動了我,她寫道:我的父親是“小偷”。但是我會試著去愛他。
親愛的小孩,但愿你真得能學會原諒,學會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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