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瀾若淺曦
01
安晟說他喜歡我的性格，獨立，自信，不屈不撓，有股男人身上獨有的倔勁兒，看著對面這個已經年近30的“黃金單身漢”，我神色有些黯然，早已知曉風月之事的他頓時斷了這個話題，熟練地端起摩卡，泰然自若地轉移到另一個話題。
我今晚配合地很好。優雅地笑著接著他拋出的一個又一個話題，不失睿智地和他探討人生與商場。要是換作以前的我，肯定會因為異性的贊美而喜不自勝。可現在的我，在商場上活絡地游刃有余，周旋于形形色色的商業老板之間，早已經忘記了女人天生自帶的羞澀感。
得到什么，失去什么，經歷了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誰又算得清？
最后我委婉拒絕了安晟送我回家的好意，自己開著一輛有些犀利風格的蘭博基尼，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后視鏡里一對對少男少女在上海的夜市里喧囂而過。每個人都學會在人海中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過好自己的生活。
茫茫夜色中，霓虹燈的魅光分外耀眼。很沒出息的，我就想起了他，那個傷我最深的男人。
現在的我似乎錦衣玉食，車是他最喜歡的類型，房子在他想要的黃金地段，只是我，最后卻活成了他最討厭的模樣……
02
我在學生時代曾是人人艷羨的“別人家的孩子”，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性格還算討喜，只是很多時候不善于表達，引起了很多誤會。
依稀記得小升初那一年，班級有個男生在畢業留言上寫對我的第一印象是典型的“冰山美人”，后來班級的同學都叫開了這個稱號，直到大學畢業。雖然我表面上表現的波瀾不驚，其實內心偷偷難過了好久。
我總是這樣，倔強，擰巴，就算別人對我百般誤解，也疏于解釋。? ? ? ?
“懂我的人不必解釋，不懂我的人解釋也沒用。”這話說得像極了我。
直到后來遇到了他，羅逸楊，這個眉眼永遠帶傷的男人，讓我的人生有了天翻地覆的一次轉折。
初見他是在一次答辯會上，后來畢業論文我們在同一個導師手下完成，一來二去，也就熟絡起來。他平時話不是很多，為了活絡氣氛，他給我講了很多主題之外的事情。在心里，我其實是很感激他的。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跟著母親生活，上面有一個姐姐，家庭并不富裕。我見過他姐姐一次，姐姐美麗動人，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她來看羅逸楊，從車上下來，大包小包的。看到我們一起從校門出來，熱情地招呼著，逸楊可以啊，有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跟姐說，虧我一直為你操心。
羅逸楊笑笑不反駁，藍心，喊人，這是我姐。
我乖巧應聲，姐姐好，我是方藍心。
本來很正常的對話，到我這里怎么突然有種見家長的感覺?
羅逸楊的姐姐很喜歡我，說見我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就像是失散了多年的姐妹，她拉著我說了一些客家話，讓我有空多去她那里坐坐。我欣然應允。
羅逸楊回來的路上對我說，藍心，你想聽我姐羅茜的故事嗎？
我看著他皺眉的樣子很是心疼，跟上了他的步伐，輕輕吐言，好。
03
“你知道的，我是單親家庭。”他把資料放在梧桐樹下的站臺，抬頭望天，繼續說道，“我姐羅茜成績優異，格外疼我，當時家里發生了變故，只能供應一個人繼續上學，她為了我初中輟了學，在服裝店，飯店，酒吧……所有能賺錢的地方打工。
有一次我去酒吧找她，正在打掃衛生的她被幾個混混調戲，我沖過去就和他們打起來，把其中一個混混打得進了醫院。在姐姐恐懼的尖叫聲中我贏了，姐姐卻從此丟了工作，混混訛了酒吧老板一筆錢便沒在計較，呵，黑心的老板，這筆錢可是姐姐三個月的工資啊，可姐姐沒怪我一句，只問我疼不疼。
她就是這樣，只會躲在角落偷偷抹眼淚，在我面前她永遠是無所不能的。我當時就想，總有一天，我要變得強大，不再讓我身邊的任何人受到傷害。
后來她為了這個家早早嫁了一戶經濟條件還不錯的人家，自己又一步步開起了連鎖的美妝店。母親在她結婚前一天哭成淚人，她卻笑著說自己一定會過得很好，后來她真的支撐起了這個大家庭的半邊天。”
羅逸楊似乎很痛苦，眼角有晶瑩剔透的東西劃過，我瞥到了他轉身擦拭的小動作。
“知道嗎，藍心，姐姐嫁給那個男人不是因為愛情，是我的錯，我和母親都欠姐姐一個幸福的婚姻。”
我默默抽泣，他扳過我的身子，藍心，我會好好努力，以后絕不會讓你那么辛苦。
我看著他執拗的樣子，宛若孩童，哭著哭著就笑了起來，不會的，我不會讓自己那么辛苦的。
他提起樹下的材料，拿上我手上本就不多的文獻，莞爾一笑，我們走吧。
04
我和羅逸楊大學畢業之后在北京租了一間房子，20平方的地方雖狹小，倒被我們布置的十分溫馨，他知道我喜歡向陽的地方，特意把向陽的房間留給我。
初涉社會時，我們日復一日地投了很多簡歷，像兩只沒有方向感的帆船，在漫無邊際的大海中等待可以停靠的島嶼。
粗略算過一次，整整半年，我投的簡歷到大大小小的公司足足有兩百多份，很多都是渺無音訊，“有消息我們會通知您”，“之后會聯系你的”，然后石沉大海，我在剩下的半年都在等公司的消息。等待的那段時間，我真的快要把自己逼瘋了。
羅逸楊比我更急切，他不想讓我那么辛苦，比我更勤快的投簡歷，然后坐等消息，期間我們也嘗試過各種兼職。可是那終究不是自己想要的落腳點。
后來我們省吃儉用地攢了一部分資金開始創業，是誰說過“共苦容易同甘難”，當五年后的我們千辛萬苦終于迎來事業的巔峰時，他變心了，當初那個說要當我全世界的人牽起了另一個女人的手。想想就覺得很諷刺。
“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這種狗血劇情怎么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畢竟我們經歷了那么多，可我忘記了，生活往往比劇情更精彩。你可知我笑著離開的時候，心在滴血。
“
我今后要么不唱戲，再唱戲不會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絕不會比你差！”
現在的我終于體會到了孟小冬與梅蘭芳訣別時的心情，只是任何愛都需要信任與扶持作為基礎，我又怎么會淪為糾纏不清的藤蔓？
我甚至憤懣地想，終有一天，我會站在那個最閃耀的地方讓你看到，同情且絕望。
05
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你讓她怎么過活？我曾后悔過沒從你那里拿過公司的股份，可我更知道拿過股份的我才真心輸了那個單純而努力的自己，我更不想踐踏那份感情。就憑著這小小的信念，我一步步在商界里打拼。
我不是賴斯，也不是鐵娘子，更沒有真命天子如杜月笙般癡心守候，一切都步履艱辛，可我從未放棄過自己，我也想看離開依附后的自己到底能走多遠……
后來我的創業之旅越做越順，遠遠超過羅逸楊的公司，再后來我遇到了安晟，那個溫暖向陽的男人，他教會了我八個字“怦然心動，細水長流”，他說藍心你什么都不缺，你缺的只是一份久伴身邊的良人，于我同是。
不得不說，他的精明與執著成為最厲害的武器。他一眼看穿了我的過往，他說你可以不接受我，但請你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那樣在意你的人會很心疼。一點一滴，我的心終于不再刻意躲避那份溫暖。
羅逸楊，你可知道，現在的我完全朝你喜歡的反方向發展，我行事越來越果斷，眉眼越來越冷峻，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卸下偽裝，舔舐傷口，做一只永不言傷的刺猬。
扎傷了別人，也刺疼了自己。
我差點忘記了，這是你曾經最討厭的模樣。
06
許久以后我和安晟去了我的老家，江蘇南京，當我們回到家門口時，我被門口那輛熟悉的車型驚住了，那個是羅逸楊姐姐的車，我們分手她是知道的，我也知道，她的難過程度絲毫不亞于我，可現在物是人非，再見故人我只會越發傷情。
藍心，你能去看一眼逸楊嗎，就一眼。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可他時間不多了，是胃癌晚期。
見到她近乎失控地掩面而泣，我的內心五味俱全，我回頭看安晟一眼，他滿心信任的看著我，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尊重我。好，我跟你去。
我開車送你們過去。安晟輕語，言語中透著一絲堅定。
羅茜姐看向他又望著我，聰穎如她，掩蓋了那份惋惜，是我們羅家對不住你。你是個好女孩，值得擁有最好的幸福。
藍心，他是離開你之前查出的胃癌，答應我，待會裝作一無所知。下車前，羅茜姐在我耳邊輕念。
打開車門的我愣在原地，宛若晴天霹靂。
07
我想我在病房一定掩飾的很好，仔細想想，我們比孟小冬和梅蘭芳幸運不是嗎？至少不會老死不相往來。怎么辦，現在的我怎么滿腦子都是生死離別？
在羅逸楊離開我的1826天，我活得豐盛且明媚，羅逸楊卻在疾病和精神的雙重壓力下像變了個人一樣，眉目混濁。滄海桑田，真的只在一夜之間。
我一進病房的門他便趕我走，面帶慍色，誰讓你來的，我不想看到你。
自小生病的我最討厭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最安靜的場合往往宣示了離別的前奏，我討厭這一切突如其來的變奏。
我想說的萬千句話都卡在喉嚨里。這一刻的我忘記了責怪，忘記了質問，忘記了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我只是上前為他掖好搭在床邊的被角，我要結婚了，羅逸楊，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祝福我吧。
羅逸楊嘴角囁嚅，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那句話，祝福你，藍心。
“敬往事一杯酒，再痛也不回頭。”
這詞說的真爛，安晟看著從醫院出來就狂灌烈酒的我。不能喝就別喝了，你這么作賤自己他就能回來嗎？你要在乎他一點點，就別讓他在最后一程為你的發瘋傷心。
在酒精的作用下，內心的酸楚化作淚水噴涌而出，為什么我怎么擦也擦不干？
08
“
人生悲歌
逝愛如昨
如果不曾深愛過
為何我的心中充滿失落
為愛刻下的傷痕
心痛錯過太多
曾經，你是我激情燃燒的焰火
我是你身邊飄過的云朵
回眸的時刻
灼傷你我
遙遠的牽掛不再灑脫
枯萎的愛情已隨風而過
誰能辨別真假對錯
愛越真傷得越深
起起落落
結局不必說”?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胡海剛《 如果不曾深愛過》
羅逸楊，我要走了。不要怪我沒送你最后一程，在一起這么多年，我知道你把自尊心看得比誰都重要，你不愿意讓我看到你最狼狽的樣子，我比誰都懂。原諒我只能在電話里把這些話說出來，我怕當著你的面我會說不出，只怕讓你更加難過。
羅茜姐姐的事你不用擔心，以后我會把她當做我的親姐姐一樣，我會替你照顧好她，羅阿姨一直待我很好，如果你應允，我會把她接到你的老家，買一棟不大不小的房子，和周圍的老鄰居談天說地，人老了，總是會很念舊的吧。
至于我，安晟待我很好，我也不再是躲在你羽翼下尋求庇護的小女孩了，現在的我是不是讓你有些刮目相看了，你聽到這里，該有多開心。
不久之后我會和安晟一起去你曾經最想去的加利福尼亞，去看你最想看的風景，去見你最想見的人，去帶著那些你期待的愛，去用心感受生命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
生命太短，世事無常，能與你一起走過的每一段時光，都是我生命里難以磨滅的印記，希望我帶給你的那些記憶中，也有點點溫暖，值得紀念。
對不起，羅逸楊，我還是活成了你最討厭的模樣，對不起，我太遲鈍，曾經錯過了那么多。我只想要你知道，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方藍心，你一定要好好地撐下去……
我真的快要撐不住了……捂住聽筒，我蹲在了醫院外冰涼刺骨的走道。
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的了，哪里有你商場上一半的魄力？電話那頭輕笑起來，卻有掩不住的哽咽，我透過病房窄窄的門縫看到了他強忍的淚水。
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真好，你活成了我曾經最討厭的模樣……
抑制已久的眼淚，潸然而下……
最后，我終于活成了你最討厭的那個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