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難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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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兩年前那場車禍的唯一幸存者,醒來的時候全身插滿了管子,手術燈在頭上發出刺眼的白光,周圍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叫蘇黎,今年20歲,我爸爸叫蘇利軍,媽媽叫杜寧,他們都死了,死于一場車禍,我是唯一的幸存者。車禍發生前,我剛入讀大學,我個性內向,比較好靜,所以在學校里沒什么朋友。我喜歡讀書,畫畫,寫作,最喜歡吃葡萄和菠蘿,最討厭牛油果,因為有股肥皂味,但我最最討厭的還是數學和體育。我還有個姑姑叫蘇藺,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現在我跟她生活在一起……”

我坐在床邊,踩著冰涼的大理石地板,大聲念著那本黑色筆記本上的內容。

這是我每天的必修課,每天早起和睡前必須要讀一遍這些內容。否則,我會忘記。

我是兩年前那場車禍的唯一幸存者,醒來的時候全身插滿了管子,手術燈在頭上發出刺眼的白光,周圍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手術刀切開了我的皮膚,我有感覺,卻沒有痛覺。

我知道自己正在進行一場手術,卻不知道為什么要手術。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置身于一間有著巨大落地窗的房間。屋子里很安靜,只有床頭的醫用監視器發出有節奏的滴滴聲。窗外剛下過雪,一片潔白,窗內很溫暖,也是一片潔白,除了我白色病號服上的藍灰色條紋。

這次我有了痛覺,從頭皮到腳趾,好像身體每個器官都被什么東西吞噬著,正在死去。我努力忍著,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什么都無法做。

護士發現我醒了。不久,有個女人沖進來,保養得當的臉看上去三十出頭的樣子,但我推測她已經四十多了。我是從她全身的名牌和那只限量版鉑金包上推斷出來的。畢竟有錢人總是會花很多時間在保養上,特別是女人。

鉑金包看到我相當激動,要不是護士拉住她,她好像想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她就像她的包,是個硬線條的幾何體,三米外都會被她的氣場和棱角刺傷,更別說擁抱。

我很欣慰那個護士拉住了她。

鉑金包管我叫黎黎,描畫精致的眼睛里閃動著淚光。我不知道要回應什么,只好默默地看著她,聽她講述我的故事。我不想看到她哭,那會把眼線弄花,會很臟。

我一直沒想起她的名字,也無法將她的臉在記憶中找到對應,不過她自稱是我姑姑。

她給我講了個并不復雜的故事,我的父母死于一場車禍,我僥幸活了下來,如此而已。我想不起父母的樣子,也想不起他們的名字,事實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的眼淚又開始在眼眶里打轉,但終究沒有掉下來,倒是在醫生進門后迅速消失不見。

醫生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要求我跟著轉動眼球,又拿手電筒照我的瞳孔,幾乎把我照瞎了!然后,他宣布說這是正常現象,因為我的頭部在車禍時受了震蕩,對腦下丘的海馬體造成了沖擊,所以近期的記憶都喪失了,而且,因為我潛意識中對那段慘痛的記憶有排斥,也導致了我可能根本不愿意想起。

我當時什么都沒說,但我其實很想問,那我怎么連車禍之前的事情也想不起來了呢?甚至這個口口聲聲自稱是我姑姑的女人?

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是在他們允許我照鏡子那天。

他們告訴我這只是暫時的,要我不要喪失信心,更要有耐心,只要假以時日,記憶是肯定會恢復的。然后姑姑給了我這本黑色筆記本,要我每天大聲朗讀上面的內容,每天兩遍,清晨和夜晚。

當時我滿頭滿臉纏滿了繃帶,宛如木乃伊。我不記得自己長什么樣子,但知道繃帶下的臉肯定不好看,所以在他們讓我照鏡子之前,我從沒提過這件事。到了拆繃帶的那天,他們給了我一張照片,指著照片上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說是我爸爸蘇利軍,另一個據說應該是五十歲但看上去只有四十歲的女人杜寧說是我媽媽,而中間那個留著清湯掛面直發、笑容淺淺的女孩子就是蘇黎——從前的我。

不得不承認,蘇黎是個挺漂亮的姑娘。不,應該說我原來是個挺漂亮的姑娘。我摸摸剪短后又長出來的刺猬一樣的頭發,接過鏡子,一手照片,一手鏡子,開始在兩張臉上玩找不同的游戲。

游戲太簡單,我很快找到了十處不同??傊R子里的臉還算漂亮——如果忽略掉額頭、眼角、下巴和顴骨上的疤痕的話——卻不是照片里的臉了,更像是孿生姐妹。

我對著鏡子沉默了好久,醫生大概以為我在難過,安慰我說疤痕遲早是會淡化的,況且我姑姑已經從法國訂購了最好的祛疤精油,以及一些我聽也沒聽過的祛疤產品。必要的時候,關鍵是等我的身體再恢復一些,還可以再做整容手術,一直整到我滿意為止。

醫生一臉的關切,捏了捏我的肩頭以示鼓勵。我看著他殷切的臉,感覺到他的關心和殷勤,也意識到一個事實——蘇家不差錢!

等被允許使用電腦的時候,我查了下蘇家的背景。

原來蘇利軍——也就是我父親——在本市甚至全國也是個名人,死于兩年前的一場車禍。

當時是一月份,路面結冰得厲害,蘇家三口本來是出門旅游的,結果路虎打滑飛了出去,一頭飛過高速路護欄,徑直撞上一顆大樹。前排的蘇利軍和杜寧當場死亡,我因為在后排,僥幸逃脫。

一切都跟蘇藺說得一樣。

現在是2016年二月份,我回到蘇藺家已經一個月了,也就是說——我突然覺得不對勁——難道我在醫院里住了兩年?

我覺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頭沒那么疼了,臉上的疤也淡了,只是頭頂右前方的地方有幾塊頭皮長不出頭發,斑禿了似的。不過姑姑給我買了幾頂各種顏色、長度、發型的假發,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家里的日子很安靜,安靜得我快要瘋了。

蘇藺總拿我是個病人做借口,不但限制我的自由,還幾次拒絕我復學的要求。我沒有朋友,自然也沒人來看我,陪伴我的只有傭人和兩只貓,但是傭人都躲著我,后來貓也不見了,我只好一個人在屋里發呆,一天一句話也不說,或者坐在三樓臥室的窗沿上看風景,任冷風吹到我失去知覺。

醫生又成了家里的???,不過這次是心理醫生。

他們讓我躺在一張舒服的躺椅上,問很多無聊的問題,我答不出,也懶得答,有時候睡著了,有時候就直愣愣地看著他們,直到他們無奈離開,去跟蘇藺請辭。

換了幾個心理醫生后,我又提出想復學。蘇藺當時正在看公司的財務報表,從電腦前抬起頭來,用令公司所有人膽寒的目光掃了我一眼,“不行,你還沒好呢?!?/p>

“我永遠都不會好了?!蔽乙Я丝谔O果說。

“你這是什么話?”

“實話?!?/p>

“黎黎!”

我扯下栗色的波波頭假發,給她看頭頂的斑禿,和下巴上、臉頰上蜈蚣一樣蜿蜒的疤痕,還有我腿上那一長串縫針的針腳?!捌鋵嵾@都沒什么,最討厭的是這,”我敲敲腦袋,“已經兩年了多,我還是一點也記不起從前的事,所有關于我的事都是你們告訴我的,也許我回去學校能想起些什么呢?”

蘇藺沒說話,起身走了出去。通常這樣就表示這場談話的結束,但出乎我的意料,她又回來了,拿起假發給我帶上,輕輕嘆了口氣,“黎黎,我剛剛跟心理醫生談過了,他們覺得復學也許是個辦法;我又跟你們校長談了談,如果你愿意,可以從下個月起復學?!?/p>

我停止咀嚼,懷疑自己聽錯了。蘇藺竟然同意了!

“但是你真得準備好了嗎?”她又說,“你在學校里沒有朋友,誰照顧你?而且他們會問你很多不愉快的問題,你確定受得了嗎?”她擔憂地望著我,將假發的發梢整理出最自然的弧度。

“下個月太久了,不如下周一開始吧?!蔽移炔患按攸c著頭,扯動臉部肌肉做出一個熱切的笑容,左臉仍舊有些僵硬,看來笑容仍需練習。

“不行!”她站起來,瞬間恢復了蘇氏掌權人的威嚴,“最早下個月開始,而且,我有個條件?!?/p>

就知道沒那么容易,我仰頭看著蘇藺。不過沒什么,復學時間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能走出這個快要憋死人的家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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