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一盞離燈,訴一地衷腸;
飲一壺濁酒,夢一場離殤。
上元節,玉蘭城燈火漫天,煙火璀璨,仿若在浩瀚蒼穹,點點燈火,明明滅滅,如辰星一點。
此時的江上,寒氣涼涼,有一葉扁舟,掛著一盞燈。船上只有一個人,傾夜。
傾夜容顏俊郎,身形挺拔,有俊逸出塵之態。他著藍色衣衫,披著白色兜帽裘衣,立在橋頭望著不遠處的喧囂。
每到元夜,傾夜總會到這里來走一遭。他本是天上難得一見的戰神,受眾神敬仰,本可以睥睨四海,卻只愿守在這。
只因,這里曾有她。
傾夜又喝了許多酒,重復說著那一段往事。這個故事我已經聽了三百年了,傾夜也講了三百年。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會忘記,我只知道只要燈不滅,我便還要聽下去。
我叫阿蕊,是那盞離燈。
傾夜是我的主人,卻又不是。因為真正點亮我的,是玉錦——玉蘭城的主人。六百年前,為守護玉蘭而亡。
六百年前的那天,是玉蘭城的三月,注定不平靜。
天,破曉。
太陽光刺破天邊的云層的時候,玉錦已站在城樓上,一襲紅裝,明眸皓齒,唇紅似火。
風拂過,夾雜著一絲殺氣。她的長發,隨風揚起;她的紅色披風,颯颯作響。
她微微昂頭,看著城外的魔,眼神輕蔑,且無畏。
百姓被安置在山洞里,他們神情悲戚,雙手合十,祈禱玉錦能帶著他們度過這場浩劫。
城外的眾妖,黑壓壓一片,他們的目光落在最前面——一個帶著黑色面具,渾身散發著黑暗、陰冷的氣息的魔——魁,眾魔之王。
他望著城樓上的女人,問道:“沒想到,這玉蘭城的主人,竟然是個女子。”
玉錦沒有說話。
“離燈呢?”魁問。
聞言,玉錦左右一手,一盞燈便出現在空中。燈,是一盞普通的燈,沒有光澤,甚至銹跡斑斑。
離燈乃神物,有無上力量,可顛倒乾坤。而這燈,毫不起眼。
身后的妖,一陣嘩然。他們實在不相信這是魔君苦尋三百年的東西。
魁瞇了瞇雙眼,飛身躍至城樓,欲奪離燈。玉錦見狀,向后退了幾步,冷冷道:“魔君,可是看清楚了?”
怎么會看不清呢?無論它如何斑駁,他總不會忘記的。魁無言站在那里,身上的氣息愈發黑濃。
他在生氣!
離燈就在兩人之間懸浮著,他卻不敢去拿。
“沒想到,堂堂魔君,竟然害怕一盞燈!”玉錦嘲諷道。
“你!”魁身形鬼魅如風,飄至她面前,掐著玉錦的脖頸,怒道,“你說什么!”
玉錦冷冷一笑,并無怯色:“五百年的事,魔君難道忘了嗎?”
魁怔了怔,即使過了五百年,他仍然清晰記得離燈力量。
五百年前,魁攜萬妖攻打天、人兩界,所到之處皆為塵土,所向披靡。為了維護天地安寧,天帝不得不請出戰神——傾夜。
彼時,傾夜正在飄渺山鍛造離燈,兩人在縹緲山打了七天七夜,仍未分出勝負。傾夜明白,這樣打下去根本不會有結果,于是便讓離燈提前出世。
沒有人看見傾夜是如何點亮離燈的,只知道離燈燃起,萬物隱,魁終不敵受傷,同時卻也被魁打碎掉落凡塵。魁至此沉睡,傾夜也消失不見。
兩百年后,魁醒來,發誓要找到離燈,要讓他為己所用。找了整整三百年,終于在玉蘭找到。
但這三百年里,離燈從未被點亮。
離燈具有靈性,誰點亮離燈,誰便是它的主人。
“哼,”魁冷哼一聲,見玉錦臉上青筋暴起,又看了看離燈,收回了手,問道:“怎么點亮它?”
“不知道。”
“找死!”魁吼道,“你若是不說,我便殺盡全城百姓!”
玉錦惡狠狠地看著他,咬著下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什么意思?”
玉錦搖搖頭,她的確不知道。這句話,是傾夜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這盞燈也是他交給她的。那是在一場曠日持久的場站上,傾夜帶著離燈走到她軍帳中,說有退敵之策,只要她愿意守護一物。
當時,玉錦已經沒有辦法,只有相信他,并向他發誓會用盡一切去守護。
戰爭又靡戰了兩個月,傾夜在一旁獻策,待戰事終了,她也再沒見過傾夜。只留下了這盞燈,和玉蘭百年安寧。
傾夜說,不可違背誓言。
可如今,要為了玉蘭而食言了嗎?
不,不能。她看了看魁,暗自下了決定。
她用意念在自己掌心劃了一道血痕,又將手握成拳,讓血滴落在離燈內。
魁不明所以,只是靜靜得看著她。
忽然,離燈漸漸退去了銹跡,取而代之的是通體的白玉,玲瓏剔透,同時散發著白色的光。隨著血越來越多,光也越盛,且刺眼。
而玉錦也慢慢升到空中,被光包圍,同時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
待白光散去時,哪里還見她的身影,而離燈已被點亮。
原來,要以命祭燈。
天地驟然變色,狂風忽至,飛沙走石。
“好久不見,魁。”黑暗中,有聲音幽幽。
魁見離燈已被點燃,心中狂喜,哪里在意有人在叫自己,一心只想得到它。怎料他還未走近,離燈便自己飄到他手里。
他大喜,將離燈高舉,對著眾魔哈哈大笑。
此時離燈卻滅了,風也停了。周圍仍是暗黑一片,毫無聲響。驀然,離燈忽然發出一道白光,不過這次白光猶如劍鋒,從群魔中劃過,最后直逼魔王而來。
魔王閃躲不及,正中心臟,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群魔灰飛煙滅,只剩重傷的魁。
魁望去,又是一派風和日麗。
離燈安然飄在空中,旁邊站著一個人,傾夜。
每次聽到這里,我總要問一句:“玉錦呢?”
傾夜總是不回答,只是看著我,溫柔得笑著。
他說,你的城,從此我來守護。
我無奈搖搖頭,他又開始說醉話了。
這時,他總會躺在我懷里,靜靜睡去。
我望著漸行漸遠的玉蘭,驀然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