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說東野圭吾小說特點及書六種

近期從《圣女的救濟》開始,看了不少東野圭吾的書。他的書質量一般都很高,即便扎堆地看也不會覺得膩煩。在此先略說一下東野圭吾寫書的特點。

推理小說新探索

東野圭吾對于推理小說到底應該怎么寫,是經歷了一個大轉變的,正如所有好的作家一樣,他是下了功夫、往深里挖掘過的。對此有興趣的,可以看看《名偵探的守則》、《名偵探的詛咒》兩本書。東野圭吾大才,連自己作為作家的心路歷程、對推理小說寫法的探究,也能寫成兩本書出來,說明這人就是吃這碗飯的料,而且也說明,他對此事專注到了一定的程度,這才能俯仰皆成。

在這兩本書中,東野圭吾提到,本格推理小說中的謎題設計,以及種種套路寫法,都過于脫離現實,雖然這樣的故事有一種純粹的美,作者本身也是由此而投身這個行業的,但是還是應該將其舍棄掉,探索新的寫法。

無獨有偶,當初雷蒙德錢德勒寫作冷硬派作品時,也說過,他之前的偵探小說大都不貼近現實,偵探不現實、案件不現實、罪犯不現實,里面的整個世界都不現實。

寫小說當然不是為了要與現實相符而寫的,但如果脫離現實,則會讓讀者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看不幾頁就出戲、讀不進去。

我認為,不管寫什么作品,在情節的設計上可以發揮想象力,在敘述的質感上必須貼近現實。

后來,東野圭吾果然寫出了現實感很強,又不離推理本意的杰出作品。作家,就得像這樣才行啊!


出發點:本格推理

無論是東野本人寫作的出發點,還是具體到某一本書構思的出發點,可以看出來,都是本格推理。

東野圭吾本人是從本格推理寫起的,這無異議,為什么說其書的構思也是如此呢?那是因為,很多他的書,其背后都有一個本格謎題做為支撐,從謀篇布局來看,支撐點就是這個謎題。

從這個角度上講,東野圭吾從來沒有離開過本格推理。

有人說他后期的作品是社會派,這是誤解,我認為,其后期作品,既不是經典的本格推理,也不是社會派。這些作品僅僅是看上去像社會派,但因其出發點仍是本格,推理解謎的成分仍然在作者構思作品的過程中堅定的存在著,故而不能說成是社會派。

那么到底算是什么類型的作品呢?我認為分類是毫無意義的,為什么非得說成是社會派或是本格、新本格呢?不需要這么說。若非要分類,那就說是“犯罪小說”吧。


靈感來源:對人物背后故事的發掘

東野圭吾這些新式、獨創的故事,其靈感是哪里來呢?這里可以試著簡單分析一下。

為什么要殺人?這是個重要問題。

在傳統推理小說中,這是最不重要的問題。故事的關鍵在“如何殺人”,也就是設置謎題,以及如何解謎。殺人動機往往比較簡單,可能是復仇,可能是搶遺產,等等,經常是一個段落就交待過去了。

在本格推理之外的小說中,這是大錯特錯的。無他,蓋因殺人是極不尋常的事件,需要極強的情感驅動力——你只要想想現在要你去殺一個人,你得是心里積累了多少東西就行了——這樣強的情感,是無論如何不能忽略的。也正因為如此,本格推理固然能滿足人的獵奇欲望,卻難以震撼人心。

東野圭吾恰恰抓住了這一點,最典型的是《惡意》,這本書主題就是探討殺人動機,而最后揭示出動機來的時候,讓人驚嘆,從而使得此書在一眾推理小說中很有特立獨行的感覺。

《嫌疑人X的獻身》在一開始就點明了兇手身份,甚至完整寫出了犯案過程(當然后面還有別的未解謎題),東野圭吾為什么敢于在一本推理小說中采用這種不尋常的寫法?原因是他此書的重心,乃是放在“犯人甲為什么幫助犯人乙掩飾犯罪,以及他做了什么不可理喻之事來作為掩飾”這個情感故事的講述上。

《白夜行》則干脆以罪犯為主角。書里面所有人物都有一個沉痛的過去,背負著沉重的負擔,書中二十多年間他們都這樣生活著。里面的男女主人公,他們兩個為什么成年以后不在一塊呢?有什么必要還過這種像老鼠一樣,躲來躲去,不能見人的生活呢?原因還是他們認為自己背負了那樣的過去,是不能在一塊的,而只能是不停地實施犯罪,保住自己現有的生活。

不僅僅是罪犯,偵探背后的故事,也是東野圭吾著力發掘的一個點。本格推理中,那個莫名其妙就成了偵探,莫名其妙會各種技能,莫名其妙就能解開案件的偵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真實的人物,憑借(相對而言)更真實的本事揭開案件。

典型例子是加賀恭一郎,這是一個有著超強社交直覺,又極有人情味的警探。在《祈禱落幕時》中,他作為警探的整個背后故事展現了出來,使得這本書離本格推理的傳統范式已經相當遙遠。他作為偵探的形象更加鮮明、更加有真實感,而此書之前一系列加賀恭一郎的故事中,在這方面,東野圭吾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傳統推理小說里面,往往有這樣的故事:幾個人一塊出海,一個人被其他幾個人合謀殺害,過了好多年,在一個山莊聚會上,這些人重新聚首,卻一個個被殺……每次看到這樣的故事,我都會想,當初那些人為什么合謀殺那一個人,后來的山莊中殺人者是怎樣懷著熊熊的復仇之火度過漫長人生的,這里面一定有一個很好的故事啊,可惜作者總是匆匆提過,僅僅是為了給故事提供一個背景、給山莊中殺人者提供一個動機而已。

這讓人感覺很不解渴。

現在好了,有了東野圭吾,再也沒有這種煩惱了。



圣女的救濟、嫌疑人X的獻身

閱讀時長:6小時、6小時


這是神探伽利略系列的兩部長篇。

之前看了一本東野圭吾比較水的書《拉斯普斯的魔女》,感覺被欺騙了,就找了這本《圣女的救濟》來看。

這才是東野圭吾應有的水準,看完之后,意猶未盡,又把同一偵探系列的《嫌疑人X的獻身》看了一遍。

其實《圣女》也不是特別精彩,但是給人很充實的感覺,看得很舒服,易讀性很好,很適合放松的時候隨手抄起一本書來看,不管是周末還是度假,看完之后很愉悅,不會失望。此書談不上有什么深度,但是小說本也不需要有那東西。

東野的此類小說,雖是本格,但是通常都有一個強烈的情感動機,背后又有一個鮮明的情感人物,這就形成了一個突出的情感故事,這是他的推理小說的特色,是他獨特的本事。

強烈的情感驅使……這是《嫌疑人》一書最顯著的特色。

一個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去殺人,去犯罪,去自首承擔掩蓋……相較之下,那個本來也是很出色的謎題反倒沒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看到最后,又會發現其情感動機非常合理,這樣整個故事就一氣貫通下來了。難怪是雙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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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落幕時

閱讀時長:6小時


此書是加賀恭一郎系列最新一部長篇。

東野越來越寫實,書中破案過程全都是警察訪問當事人,不停地走訪,有的人還要來回走訪好幾遍,一點一點扣出案件相關信息來。

半本書中警察都在追查的線索,斷掉了,方向錯了,警察白忙活了……估計跟現實中警察查案是一樣的,線索追錯了、斷掉了是常有的事。

不會看得無聊,反而是津津有味。但是,也能知道警察工作很枯燥,不是想象那么刺激,據說警察實際工作就是如此。東野放棄了其他所有推理小說常見寫法,轉向這種寫法,這個返璞歸真有點厲害啊。

此書謎題也不突出,情節也不突出,但是我認為這是東野圭吾迄今最好的一本、最成熟的一本作品。

為什么,我也說不清,大概是特別喜歡加賀恭一郎這個人物吧。

結尾有點疲軟,但是也算是讓人滿意的、有料的結尾了,畢竟沒有完美的作品。這本書總體上完成度是極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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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行

閱讀時長:10小時


連續看了幾本東野圭吾的書,意猶未盡,又把他最負盛名的作品《白夜行》翻出來看了。

以前不太喜歡這本書,節奏慢,情節都是些家長里短的,估計小女生愛看吧,所以只是匆匆掃過一遍。這次看,倒覺得還可以,主要是注意觀察作者的寫作技巧,從而看出一點滋味來了。

東野圭吾非常強的一個能力,就是從細節方面塑造人物。白夜行里體現得很明顯。

他的書里面出場人物通常都非常多,往往是要寫非常多人的視角。這個人一出場,前世背景就得完備:是個什么樣的人?在做什么工作?心理狀態如何?相貌怎樣?做事方式是什么?個性特征?這些基本的東西都得有。雖然出來的人很多,但是寫得一點兒都不亂,每個人都很清楚,談不上每個出場人物都很鮮明,但是確實做到了每個人都寫得恰到好處。

有點搞笑的是,看上去這個什么場景都能寫的東野圭吾,其寫法也是有跡可循的。

白夜行里有一段情節,寫的是桐原亮司帶著他的幾個帥哥同學去跟幾個中年女人約會,最后發生關系。此情節的意圖是為了表現桐原亮司沒機會走上正路,就利用年輕貌美的優勢去賺了幾筆女人的錢。

東野圭吾是怎么寫的呢?畢竟為了這么一小段兒故事去采訪鴨子是不值當的,看到這里的時候,說實話心里還真替他捏了一把汗。

結果這場景寫得很逼真——明顯是參考了某些類型的A片——幾個女人、幾個男人在一間日本常見的小公寓里,放著音樂,喝著啤酒,女人挑逗了幾個回合,就不管不顧地干了起來。

就連半路有一個保守女人受不了這刺激提前退場這一點都是那么的相像……

還有一例。女主雪穗的同學江利子是一個不起眼的女孩,因為情節需要,她遇到一個富家公子,陷入了愛河。說實話這種情節寫起來是有難度的,很容易寫得讓人不信服。東野圭吾是怎么寫的呢?這次他模仿了偶像劇的寫法。

富家公子遇到了江利子和雪穗,但是他并沒有看上大美女雪穗,而是看上了江利子,理由跟偶像劇里很類似,是因為江利子呆呆的,面對富家公子的時候也不是很自信,和他看到的其他女孩不一樣,然后富家公子接近了她,把她打扮成了小公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有這么美的一面啊……

雖則參考了偶像劇,但東野圭吾寫出來的感覺可比一般偶像劇老練得多,這使我不由地想,也許他去寫青春愛情小說也能很暢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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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偵探的守則、名偵探的詛咒

閱讀時長:3小時、3小時


東野圭吾黑同行、黑推理、黑編輯的扛鼎之作。

東野圭吾對本格推理的告別之作。

《名偵探的守則》是一系列短故事的合集。短故事這個形式好,很消遣,主題也很消遣,所以這一本書是度假消遣或者下班放松之良藥。

這一系列故事寫的是,書中名偵探及警察等人,知道或者隱約知道自己是本格推理小說中的人物,一邊偵破案件謎題,還要一邊吐槽,說怎么又讓我干這么老套的事情。

這個寫作創意本身沒有什么了不起,難點在于,書中人物在知道自己是書中人物的情況下,或吐槽,或譏諷,或挖苦,把本格推理小說中常見的套路全揭示了出來,又能把這些套路的可笑之處恰當地點出來——要寫出這種感覺來,分寸很難拿捏。非是寫作功力極深、寫作狀態極佳的人是做不到的。

有一個可比照的例子,《紙牌屋》中下木總統(凱文斯派西,雖然老家伙最近丑聞纏身,但其表演沒的說),時常在緊張情節中跳出劇情對著鏡頭和觀眾嘮嗑兒,分析場景的要點、解說自己的想法,觀眾都覺得此種方式非常新穎有趣,看得大呼過癮。但是大家可能沒有想過,這對導演及演員要求有多高,這也是分寸極難拿捏的事情,一旦那感覺出不來,觀眾就會覺得莫名其妙——怎么劇中人對著鏡頭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他是在對我說的么?

《名偵探的守則》中最妙的一篇出現在書快到一半兒的地方。這是一個吐槽日本電視臺常見的兩小時特別劇場版的短故事,簡直把我笑死了。非但里面的名偵探天下一要為了收視率變身成美少女,還得要在預計播到十點,主婦們要換臺的時候,強插一段出浴的半裸鏡頭:即便看的人都是主婦,也得要有這樣的鏡頭。

此外,書中人物還不斷的吐槽作者,也就是東野圭吾本人,沒有寫作技巧。大概東野圭吾也有感覺到筆力不足的時候吧!

據說名偵探的守則是東野圭吾賣得最好的作品(在白夜行之前)。我看,感覺確實他適合寫這樣作品,好像也是之前所有作品里水平最高的。

從名偵探的守則來看,東野圭吾也在非常嚴肅的探討和思考推理小說到底應該怎么寫。比如最后一篇講的是到底應該以什么樣的人物來做偵探小說的主角——偵探。從這里可以看出,雖然整本書以搞笑為主,然而東野圭吾寓于其中的探索卻是嚴肅的。

《名偵探的詛咒》則是一個長故事。寫的是,作家進入了書中世界,與書中人物共同探求作家的寫作初心。

居然連自己作為作家的心路歷程也能寫一本偵探小說,真的是,服了。

此書節奏很快,由三個謎題組成,沒有很考究的情節,但是謎題還都不錯。

為什么設計三個謎題,我覺得大概是他想要說明自己雖然要告別本格推理,但是仍然有層出不窮的謎題詭計。

不過東野圭吾寫這本書真正的要旨,卻是將自己對本格推理小說創作的情懷,融入到整個謎題當中,原來這本書是情懷之作!

書的最后,作者雖然向本格推理告別,但也并未說以后一定不寫本格,那么此后,東野圭吾有沒有再寫過本格呢?這個我就沒有去查證了。

這兩本書都不長,都是兩三個小時可以讀完,實在是消遣之必備。

然而,你若不是本格推理類型小說的讀者,那么看了也無用,有的人甚至看得會覺得很尷尬,還是別看了。

若是,強烈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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