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第四章《玉容》
? ? ? ? 豫妃走后,我的頭就開始痛了起來。一些接不起來的片段像碎掉的瓷器一樣在我腦海中不斷糾纏,閃爍,割裂出一陣陣的疼痛。
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地上哀哭的小姑娘,她滿臉都是淚痕,瞪大的眼睛里透著驚恐,正在不斷的乞求著。我向身旁穿黃衣服的男人說了什么,地上的小姑娘突然停止了哭泣,用一種難以捉摸的眼神愣愣的看著我,那眼神是感激和羨慕?還是嫉妒和仇恨?我的頭又一陣疼痛,我說的究竟是放了她?還是殺了她?
“青鸞,你過來。”
殿外的青鸞聽到呼喚,踏著細碎的步子急急的奔過來。
“青鸞,我問你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你覺得豫妃為人如何?”
“奴婢,奴婢說不好”…青鸞低著頭撫弄著頭發。
“說”我的聲音里出現了一種連我都感到害怕的威嚴和冷漠。
“是”
青鸞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我覺得豫妃娘娘不好,開頭也勸了您幾次,可是您就是不聽,還怪奴婢多事。”
“不好?怎么不好?”
“豫妃娘娘為人狠辣,嫉惡如仇,自從娘娘入宮以來,凡是跟她有些過節的,最后,最后。。。都死了?不死也進冷宮了。,后來雖然沒有查到她頭上,但總是有些關系的。”
“那,我和豫妃的關系真的那么好嗎?”我不禁有些疑惑。
“和其他娘娘比,算是好的了,基本沒有人上咱們這里來,只有豫妃娘娘經常往咱們這里跑。”
“皇上也不來嗎?”
“皇上。。。。偶爾會來吧,來了很快也就走了。”
“奧,我的頭又一陣痛,我隱約看到了那個那個男人離去的背影,這次不僅是頭痛,而是心痛。”
“算了,不說她了,說說靜妃吧。為什么我們不來往了?”
“娘娘您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您的孩子?”
“孩子?”這兩個字在我腦子里炸開,我的頭和肚子都發出一陣鉆心的疼痛,像是某個小生命發出的抗議。
“您的孩子是因為靜妃娘娘沒有的。”奧,孩子,孩子。我的肚子似乎提前記起了那撕裂的疼痛。她為何要殺我的孩子?
您那時已經懷胎五個多月了,有一天吃了靜妃送來的一碗銀耳粥,接著就小產了。您小產以后,懷疑是靜妃做的,告到皇上那里,可是您又沒有證據,再加上靜妃抵死不認,最后也沒有查實。但是心里最終還是埋下了一根刺,從那以后便再也沒有來往了。
也許失憶并不是一件壞事,不記得曾經得到也就不會計較失去。喪子之痛在我腦中竟也沒有了印象,沒有了痛苦也就自然沒有了怨恨。
于是我對青鸞說,“走,我要去找她。”
“娘娘這可是您多年沒。。。”
“沒事,我要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來的自信,我覺得它一定可以給我答案。我們倆從記事起便認識,一起玩耍,一起待字閨中,一起被選中,終日形影不離,好的像一個人。有任何女兒心事,都會一起分享,絕不隱瞞,我們甚至發明了一個暗號,用右手無名指敲兩下小桌子,就代表有悄悄話要說,這時我們要么逃到一處無人的地方,要么摒退左右,然后兩個人哈哈大笑說個痛快。有人故意開玩笑說,女孩子別看小的時候好,真要長大了就不在一起好了。這時候的玉容總是會撅起小嘴,一臉天真的說,“不,我們就是要天下第一好,永遠天下第一好。”
我乘了一頂小轎,晃悠了不大一會,停了下來,青鸞拉開轎簾告訴我,靜和宮到了。
“淑妃娘娘到”,幾名太監還是啞著嗓子例行性的喊著。我走進去,一張略顯驚恐和慌張的臉出現在我面前。靜妃,奧不,玉容,我唯一留在記憶里的臉,出現在我面前。她獨倚妝臺,燭光映照之下,容色晶瑩如玉,只是為何顯得那么愁苦,幼年的天真爛漫難以尋到。
“你來干什么?”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沒什么,只不過抽空來看妹妹。聽青鸞說咱們多年未曾聊天了吧。我記得你小時候住在我家里,我們倆一個被窩,聊一個整晚都不覺得困。”
她擺了擺手,“聽說你中毒了,難道你懷疑是我下毒的么?闔宮之人都知道你我不睦,要是我下的毒豈不是自投羅網?我。。。”
“玉容”
我打斷了她的話。“我失憶了,我不記得咱們是怎么結下的仇。所以我來問問你。“
“因為中毒的原因?“
我點點頭。
“那你還記得我?”
“我只記得進宮前的事情了,所以這偌大的皇宮除了青鸞,我只記得你。”
她突然沉默了,用一種復雜的眼神一直看著我。
良久之后,她輕輕用無名指敲了兩下桌子。? ?
? ? ? ? ? ? ? 第五章《姐妹》
? ? ? ? 我讓青鸞退到了殿外等候。青鸞走的時候十分的不放心,一直回頭看我,我朝她點點頭示意她我沒事。
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抿了一口桌子上的茶,“現在,可以說說我們的仇了吧。”
玉容沒有說話,只是愣愣的看著我,良久,平靜的面容轉做悲哀,兩顆淚珠從她的眼角滾落下來,“姐姐,我們本來就未曾結仇啊。”
我雖然料到如此,但是還是有些驚訝,拿著茶杯的手有些顫抖。“那,他們說的我的孩子?”
“是,本來你一直錯怪我,以為是我害了你的孩子。但兩年前,你終于發現是皇后做的。那天深夜,你來到我宮里給我說明了一切,皇后膝下無子,而你當時正值盛寵。若再添一皇子恐怕后位不保。于是買通了御廚,讓他在我送你的銀耳羹中下了落胎藥。”
我的頭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手中的茶杯跌落在青石鋪的地面上,發出令人心碎的脆響。門口的青鸞估計聽到了,焦急的喊道,“娘娘,您沒事吧?”
我連忙答應她,“沒事,沒事。你別管。”
“玉容,你繼續說,我還能承受的住。”
她繼續說,“你說你一定會殺了皇后,為了防止連累我,我們只能繼續裝作仇人。當時豫妃和皇后走的很近,你就假意和豫妃好以圖接近皇后。”
“后來呢?”
“后來你就再也沒有來過。你曾說過,皇后倒了你就回來,在此之前一定不能和你來往,哪怕是你親自過來也要當做仇人看。可是后來,皇后死了,可是你依然沒有來。”
是啊,我為什么不來呢?我不記得了。
“姐姐,我累了,我們還能像小時候一樣天下第一好嗎?我握住她的手,比小時候蒼白又冰涼。”
“能,我說。”
突然我的眼前一片眩暈,我倒在了地上,那杯茶?這是我腦海中最后一個畫面。? ?
? ? ? ? ? ? ? ? ? 第六章《皇上》
? ? ? ?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男人坐在我的面前。
而偌大的皇宮只可能有一個男人能進入我的房間,那個人就是皇上。
“琳瑯,你醒了?”
“皇上,是你?”我看這眼前這個微微發福的男人,努力的回想著當年那個青梅竹馬的翩翩少年郎。
“都說你失憶了,虧你還記得朕,這很好。”
我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來我暈倒前應該在玉容宮里。
“陛下,我怎么會暈倒,玉容呢?”
“奧,已經處死了。”他皺了皺眉頭,像是想到了某些惡心的事。
什么?!我只感覺胸腔里有什么東西被打碎了,一股股的在冒著血水?
“你中了毒,她下在茶里的,幸虧你所食不多,豫妃又及時趕到才救了你。這樣的女人也忒狠毒,你一向不喜歡她,這次怎么跑到他那里去?這次我就把她處理了,算是給你一個見面禮。只是你所中荼靡香之毒還是沒有查到,柔嘉從靜妃宮里沒有搜到,貞嬪和婉貴人宮里也沒搜到,只是搜到一些其他的不干凈的東西,已經小小懲戒了他們,你中毒的事情,朕還會繼續查。”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在心里滴著血。
如果是她,何苦在自己宮里下毒,而且那杯茶是早就泡好的,她并不知道是我要去,豫妃又何以那么巧的趕過來?驀地,我想明白了這一切,卻又不希望想明白這一切。是青鸞,她想替我報仇,將毒下在了靜妃茶里,他以為我不會喝,又怕我喝,所以暗中叫來了豫妃。
我的眼睛里淚水終于止不住,什么真相,仇恨,我全都可以不想要了。我只要我身邊這個男人一直陪著我,就夠了。
“陛下,不用查了,只要你一直陪著臣妾,就好。”
他好像聽到了什么不順心的話。“你果然是糊涂了,你之前對朕的承諾都忘了嗎?”
承諾?我又有些疑惑了。
“朕是皇上,”他在房間里不耐煩的踱著步子。而天子要愛上一個人是很危險的,朕是屬于天下人的,不是屬于某一個女人的,難道你想做楊玉環?妲己?還是褒姒?
另外,朕不和你在一起,也是為了保護你,后宮的女人太多了,由愛會生妒,由妒會生恨,你這次中毒不就證明了這一點嗎?正因為朕愛你,所以朕不能和你在一起。對了,聽說那荼蘼毒下在了朕賜你的簪子上,只是朕怎么不記得什么時候賜過你這樣小的物件呢?你這樣騙大家是想讓朕為了安撫你,大大的賞賜你一次嗎?你們這些女人啊。”
他笑著在我額頭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是熱的,可我卻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氣。我知道,我的少年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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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第七章《荼蘼》
? ? ? ? ? 我不知道皇上什么時候走的,我醒來的時候仿佛又睡了一個世紀。在夢里我想起來一些事情,但依舊沒有回憶起所有的事情,但是都不重要了。因為我知道有時候我們重復一萬次,依然會做同樣的選擇。
“青鸞,你來。”我輕輕的呼喚。
“娘娘,我在。”她答應著,仍是像那天一樣的一路小跑,但跑到半路,雙腳卻被定住,用細如蚊蚋的聲音囁嚅說著:“娘娘,是我不好,我。”她哭紅的眼睛眼睛閃躲著,視線像隔著薄霧閃爍的星星。
我擺擺手,“不必說了,扶我起來,梳妝一下,我想出去走走。”
青鸞果然是知我心意的,梳洗完后并未在我的臉上涂螺抹黛,只是用一根粉色的絲帶將我的長發輕輕挽住,然后又挑了一件素青色的緞袍披在我的肩上。臨走前我覺得還缺點什么,又往頭上插了那根讓我中過毒的簪子。
“娘娘,您打算去哪。”
“走到哪是哪,這偌大的皇宮我住了十年,我卻不記得他的模樣了。”
青鸞扶著我走到宮門外,我仰頭看去,瓦藍的天上不見一絲的云彩,像一塊藍色的帷幕將整個皇宮覆蓋在底下。明黃色的琉璃瓦,紅色的宮墻,還有被風雨剝蝕的略呈黃色的漢白玉欄桿,都在靜靜的用他們特有的冰冷而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我以及這宮里的活物。
青石板的溫度傳到腳底,感受著青苔的膩滑,我恍惚著任由雙腳帶我去它想去的地方。等下一次我抬頭的時候,已經到了靜和宮門口。只見墨綠色的宮門緊閉著,上面有幾道或深或淺的劃痕,是刀么,是劍么?除了幾棵不知名的小草在門口的臺階上瑟瑟著,并不見任何祭奠的痕跡,被賜死的人不會有任何人祭奠,也不會有任何人會記得,但我記得,里面曾是我的最好的姐妹,現在卻因我而死了。
“姐姐,為什么皇后死了你不來找我?”我仿佛聽見靜妃在問我。是啊,為什么呢?我用計害死了皇后的獨子,皇后傷心暴斃,我大仇得報,可是我卻為什么忘了回去的路呢?我忙著與后宮的女人勾心斗角,我在忙著怎么把和我爭寵的新人置于死地,我在忙著讓那個我得不到的男人永遠屬于我。皇后死了還有儀妃,儀妃病了還有其他妃嬪。我的心就像一個滑向深淵的巨石,一旦開始便再也無法停下。
我輕輕走過靜和宮,很快便到了御花園。御花園的花開的正艷。像極了我在御花園從皇上手中救下那個女孩的那天。我帶她回宮,她像小貓一樣的喊我姐姐。后來,我開始教這只小貓規矩和權謀。直到有一天我告訴她我想讓她捉幾只“老鼠”,她說,“我怕”。然而卻笑著露出了尖尖的牙。
恍然中我的頭一陣疼痛,夢魘中出現的那一柄柄閃著寒光的劍,那一個個黑貓一樣面無表情的朝臣,那一團團妃子的血,大臣的血,甚至嬰兒的血,在我腦海中不斷成形,翻滾。
“娘娘,您怎么了。”
“我沒事,青鸞你回宮吧,前面就是皇上的寢宮,我一個人去便可。“
“那奴婢告退,娘娘,您,您保重啊。”
她禁咬著嘴唇,大大的眼精里閃爍著淚花,像是預感到了什么,又不能再說什么,因為她知道前方的路我只能自己走。
從御花園去重華殿的路并不長,但我卻走了好久好久。仿佛有十年那么久。
重華殿是皇上住的地方,里面的他應當還在批閱奏折吧。我看到窗戶上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影。為了處理公務,即使是白天,重華殿依舊燃著蠟燭,這是一個多么勤勉多么稱職的皇帝啊。是啊,皇帝,從前的他還沒有這個高高在上的名字。他還叫永福,是先帝的三阿哥,而我是個郡王府的郡主。我叫他小福,他叫我琳瑯。那時的他唇紅齒白,少年柔情,那時的我正值豆蔻,天真爛漫。我們一起縱馬,賞花,觀魚,是多么的快樂啊。直到有一天,在一片灼灼桃林之中,他擁我入懷說,“父皇駕崩,我可能要進宮,當皇上了,我進宮之后一定要帶你當皇后。”于是他當了皇上,次年我就隨他進了宮。可是我卻沒有當皇后,只是被封為常在。我問他,他說他不得已。皇后是誰竟然不能不由皇上能決定,我有些覺得可笑,但是只要他愛我,一切名分都不重要。婚后的我們生活非常的甜蜜,自然我先有孕,再后來,我的肚子里就永遠有了一個空空的小墳墓。
這幾年各色佳麗逐漸進宮,他要綿延皇嗣,雨露均沾,而我再也不能有孕,他便很少再來。在無數個長的嚇人漫漫長夜,我獨自在深宮中等啊,等啊,眼看那大門上的朱漆被粉刷了一層又一層,而我的心,也冷了一次又一次。
我輕輕的聞著重華殿門前的每一朵小花,撫摸著每一塊石頭,仔細的聽他們訴說著每一件隱秘的往事,感受著他們的冰涼與溫暖,感受著這世上僅有的溫暖。
終于我摸到一塊凸起的石頭,翻開里面是一個雕著細碎荼蘼花的精致小盒,盒子里面就是前不久剛剛被用過的荼靡香。我嫣然一笑,為什么這荼蘼毒在哪沒有人能找到?因為沒人能想到他藏在皇帝寢宮外。為什么我中毒的量那么恰好?因為下毒的人就是我自己,是我提前告訴所有人和我貞嬪和宛貴人不和,然后中毒,自會有人幫我去處理他們。只是沒想到這毒有失憶的副作用。
唉,罷了罷了,荼蘼花事此間了,是到了結束的時候了。我輕輕拔下當年的阿福送我的那根簪子,細細地挑起一抹荼蘼香,又最后望了一眼窗子里那個模糊的男人身影,然后深深的扎進了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