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仇已溫,可忘則忘。

暮色暗暗四合,她走進那家面館,街口菜場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那家。

陳舊的裝修,暗色的桌椅,不大的地方,五六張桌子,擦得很干凈,不像有些老飯館,鼻子不用湊近,就能聞到桌面散發(fā)出一股酸酸的異味。

一碗牛肉面多蔥多香菜,一碟兒醬蘿卜,對吧?

她點點頭。

每個星期五的下班后,她都會到這家面館吃一碗牛肉面,多蔥多香菜,再加一碟醬蘿卜。他們家的牛肉面不是最佳,醬蘿卜確是極品,脆脆酸甜的味道,牢牢鎖住了她的味蕾。

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妻,老板每天認真得鹵著牛肉,對誰都是憨憨地樂。老板娘長得很好看,嘴角一對梨渦,看著特溫柔,做事特利落。跟他們家的醬蘿卜一樣,大多時候甜甜的,偶爾也辣心。

她每周五都來,有三年多了吧?不,快四年了。每次她一來,老板娘就抽著空擋過來跟她閑聊,聊他們家的老實憨子,聊自己這村里一枝花跟著憨子私奔來城里打工差點被人拐賣的事兒,聊自家的機靈鬼兒子考試又得了第幾名,聊他們老家屋底下埋的那兩壇杏花酒。。。

她每次都只安靜得聽著,不插嘴。看老板娘梨渦閃爍,眉目跳躍,她總不由得嘴角上揚。

有時候老板忙不過來了,一嗓子把老板娘喊回去,再憨憨地跟她道歉,不好意思啊,這婆娘,就是話多,你別怪,別怪。嘿嘿,你好好吃,好好吃哈。

她總笑著搖搖頭,怎么會怪呢。

她不知道有多喜歡聽老板娘嘎嘣脆的聲音,她不知道有多愛老板娘身上的煙火味道。

她總是一個人,上班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去超市一個人,去旅行一個人,去墓園一個人。。。

四年前的她,跟老板娘一樣愛笑,話多,聲音嘎嘣脆。

四年前的每個周五來面館的除了她,還有他。

兩碗牛肉面,一碗多蔥多香菜,他的,一碗不要蔥也不要香菜,她的。還有兩碟醬蘿卜,都是她的。

老板娘總愛逗他,說他跟他們家憨子老板一樣,老實,善良。

老板娘總愛教育她,不許欺負他,不許總使小性子,這么好的男孩子,氣跑了可追不回來。

她總不以為意地大笑,不怕不怕,打都打不跑他的。

是呀,把她疼到骨子里的他,怎么都慣著她的他,怎么可能被輕易氣跑。

春夏秋冬不缺席的接送班,成天變著花樣的早晚餐,重物從不讓她沾手,拖地從不用開口,半夜渴了餓了立馬爬起整好送到床邊,幫她洗頭洗腳,幫她捏肩捶背,生生把她養(yǎng)成了半殘疾。

她沉淪在他的寵溺里,肆意享受著這份濃烈的愛,卻仍對他不肯開口說“我愛你”耿耿于懷,小性子越慣越混蛋,學會了掛電話,刪信息,最后還學會了離家出走。

是誰說過,老天給予的幸福,你不珍惜,老天自會收走。

于是那個離家出走的雨夜,她憤怒得跑,他慌張得追,灼眼的大燈斜斜刺過,長串的吱嘎剎車聲里,她倒下了,他也倒下了。。。

那個雨夜,她失去了聲音,也失去了他,徹徹底底,失去了他。

她坐在他的墓前,不停流著淚,無法嚎哭,無法痛罵自己,只能在回憶里,苦苦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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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嗒,一顆淚掉進面里。她趕緊抹下眼睛,揮揮手讓老板娘來收錢。

望著只動了一半的面碗,老板娘輕輕嘆了口氣。

丫頭,我沒讀過什么書,聽人講過一句,什么放下,什么可以忘。那孩子要在這兒,肯定會跟你說,忘了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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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著對面空空的座位,迷霧依稀中,他在淡淡地微笑。

四年了,恩仇已溫,可忘則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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