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去逛超市,快到收銀臺的時候,在臨時搭建的萬圣節商品區,看到一個兩歲多的小男孩在玩一個塑料的南瓜燈。
奶奶可能著急回家,在小男孩只是多把玩了幾分鐘——并沒有表現出要買的意思的情況下,她說出了一句:“下次讓爸爸給你買一個。”然后,她就拉著小男孩也向收銀臺走去。
聞聽此言,我是不寒而栗。
小男孩才兩歲,他確實很喜歡那個南瓜燈,所以拿在手里比劃了幾分鐘。但是喜歡了之后是不是要買回家,孩子這時候可能還考慮不到這一層。但是,奶奶替他想到了。
所以,這句話有了第一層潛臺詞:你喜歡的東西,可以給你買。而從孩子的角度,它似乎就變成了:我喜歡的東西就自動可以“有”。孩子心中這個購買的意愿,就這么被主動開發出來了。
而第二層意思,其實更可怕,那就是,我有權利命令你的爸爸給你買。
想象一下,孩子回到家或者下次跟爸爸一起逛超市,孩子“要買一個南瓜燈”的意愿就變成了一道圣旨:我的奶奶、你的媽媽說的。
而這個南瓜燈,也可以是其他玩具,或者是一頓大餐、一次旅行……總之,只要是孩子可以需求和消費的東西。
這時候,如果老太太的兒子不照辦,那么他就陷入一個道德、倫理、親情的陷阱——自己的兒子失望、傷心,自己的媽媽說自己不孝。
這,還只是買不買南瓜燈的問題嗎?
《唐律·戶婚》中規定,“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孫別籍異財者,徒三年。”而如果你生活在律法相對較輕的北宋,并且是川陜地區,那么恭喜你,這是個死罪。宋太祖趙匡胤曾經“詔川陜諸州,察民有父母在而別籍異財者,論死。”
啥叫“別籍異財”呢?就是另立門戶,各蓄家產。在古代,這個事能讓你被監禁三年,甚至殺頭。
我不是要罵古代的宗法制,中國的封建社會自有其產生和維持的動力。中學思想政治課本里早就說了,生產關系要適應生產力水平。
這樣幾千年來的傳承,讓中國的家長總是習慣性地要為整個家庭的一切負責,以及可以管理所有家庭成員,甚至會以為享有所有權。
我想問:在這樣一個新的時代,面對父母,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成為自己?
文章開頭的奶奶,一定是年輕時含辛茹苦把自己的兒子撫養大,到老了又發揮余熱,來照管兒子的兒子。所以,這肯定不是老人愛不愛孩子的問題,也不是老人不想把孩子教育好的問題。
前段時間在一個小型的家庭教育沙龍上,又有幾個家長一臉幸福地給其他家長各種建言和現身說法。果不其然,最后得知,他們都是堅持自己帶孩子,所以孩子獨立、干練、主動、會照顧人……
其他家長很失望——
“唉,我們沒時間照顧孩子。”
“唉,我公公婆婆/爸爸媽媽身體很好,一定要來帶孩子。”
“哎呀!我們本來是讓孩子吃小飯桌的,結果老人很不高興,嫌棄我們不讓他們帶孩子!”
……
凡此總總,仿佛要想帶好孩子,就得跟老人“對立抗爭”。可是,也并不是所有親自帶孩子的父母都收獲了輕松愉悅的結果,隔代老人帶孩子也有帶的很好的。
其實,只需要搞清楚兩個問題,一個是責任,一個是邊界。
有個朋友的孩子,上三年級了,最近常常不去上學,在家玩游戲。這位朋友開始多關注孩子了,才發現孩子還會打奶奶。而奶奶選擇隱瞞,并且長達五年之久。因為她怕孩子爸媽知道了,會沖孩子發火。
這就是無原則地寵溺孩子了。老人肯定會覺得,他在愛孩子、照顧孩子。我曾經在私下里說過,被啃老的家長都是活該——沒有教會孩子承擔責任和感恩。而承擔責任和感恩,嚴格來說是教不會的,而是在具體的體驗中獲得的。
家長的責任,就是教會孩子長大,教會孩子離開,讓他成為他自己。
而這個責任,是萬萬不可替代和包辦的,否則就是在剝奪孩子成長的機會,從而讓孩子成為心智長不大的廢物。
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正好有位家長說她的孩子不喜歡讀書。聽她的描述,孩子在學校表演《冰雪公主》,竟然是家長和老師把劇本上的臺詞讀給孩子,孩子聽和記,然后就上臺了。
我說:“既然是你和老師一直在代替孩子讀,剝奪了孩子自己讀書并且認字的動力(有樂趣也有壓力),那就不要再抱怨孩子不讀書了。因為他不‘需要’讀,因為有人‘不讓’他讀。”
這就是代替和包辦的威力,一旦形成習慣,孩子在內心就會拒絕長大。
而更麻煩的是邊界問題。
還是回到文章開頭的奶奶,她的管理邊界,涵蓋了整個家庭中所有的人。如果她再有個外嫁的女兒,那么在她蒞臨女兒家的時候,在內心也享有管理權。尤其是,她有權力對自己的孫子女和外孫子女說,“讓你爸爸/媽媽給你買個南瓜燈。”
這里面,包含了自己對兒女教育方式的絕對權力,也包含了自己對子女金錢支配的絕對權力。天賦此權啊!
我說一說我所欣賞的方式吧。
看過一篇文章,說的是一位老人去看自己的外孫,帶了一件玩具送給他,還住了幾天。孩子逛超市的時候,看上了一套有點小貴的玩具工程車。
老人沒有直接掏錢,而是問女兒:我可以買給他嗎?
最后的結論是,下次過節,才可以買給他。
這就是最好的尊重,也是最好的負責。
記得兒子剛分房間自己睡的時候,有時候過了約定的九點,卻聽見他還在床上悉悉索索地玩玩具。我總是先敲敲門(兒子有了自己的房間之后一直如此),還要留出幾秒鐘時間讓他收拾好玩具才進去,然后說:“抱歉,打擾了,我來找個東西。”然后隨便拿個東西出門,看著他說一聲“晚安”。
我負責“提醒或者暗示”,你負責“按時休息”,并且我不因為關心而侵越你的“心理邊界”,更不因此而采用強迫和強制的方式。慢慢地,我們來形成彼此相處最舒服和最默契的方式。
社會越來越發展,我們會發現,我們有很多的思想和行為方式會遇到更為多元和復雜的具體情形,也就會遇到更多的擰巴、碰撞,甚至是相悖。我們區分是非對錯時遇到的困惑和苦惱,也會更加多。
而多樣性和不確定性,一定是這個世界越來越呈現出來的樣子。
不是說哪種方式一定好,你要是問我:這邊界劃在哪?我也不知道。
但是,如果我們對自己都負不起責任,輕易讓渡自己權利的邊界,該是多么的可悲?而如果我們還認為父母就是一切,就天然正確而正當,該是多么的恐怖?
我們想要長大,想要成為我們自己,就要當心那個可怕的“奶奶”。
學會去愛,真的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