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不回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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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蓮心的電動車拐入田野里的小路時,一絲涼風迎面撲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 ? ? 秋已深了。草木都一身枯黃地耷拉著腦袋,有陽光,卻昏慘慘的,讓人恍恍惚惚。

? ? ? 仿若蓮心此刻的心境。

  從得知大樹出事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是恍惚的,她不相信這么悲慘的事情會讓自己碰上。

  怎么過著過著就到了這個田地呢?

  八年前,她曾多么堅信自己找到了幸福啊!

  記得那也是一個秋日,但萬里無云,陽光明亮得晃人的眼睛。她牽著大樹的手,兩個人開心地奔跑在這條田間小路上。

  那天,他們領了結婚證,他們把那兩個紅本本捂在胸前,臉上溢滿了喜悅,他們歷盡艱辛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她和大樹是同學,兩人在百里之外的縣城上中專時相識,從此便看對了眼。大樹性格溫和寬厚,對她呵護備至,她覺得能嫁給這樣的男人,是她這輩子修來的福分。

  可是嫌貧愛富的母親卻不同意,因為大樹家里太窮了。公公早年上山挖藥材時留下了腰傷,從此干不了重活,幾畝地主要靠婆婆一個人打理。后來公公去世了,那時大樹十歲,小叔子兆立才七歲,婆婆一個女人家忙里忙外,處處精打細算著,日子還是過得捉襟見肘。

  母親托人把她說給了支書的兒子,她死活不肯。母親也是個倔脾氣的人,為此母女鬧得不可開交,她跟母親吵了一架又一架,后來母親抓起農藥瓶子以死相逼,她都沒有妥協。

  婆婆當時也不太滿意她,嫌她有個強勢難說話的娘,又嫌她長得好看,怕將來過了門不安分。也是大樹費了很多口舌,才讓兩人的關系確定下來。

  那天,兩人牽著手在這條田間小路上一直走到夕陽西下。他們相信,只要踏實肯干,齊心協力,就不怕沒有好日子過。

  可是現在她的幸福呢?卻像風一樣地飄散了。蓮心的鼻子一酸,眼淚又要落下來了。她強忍住淚水,放慢速度拐進了磚廠的大門。

  老板郭江龍已經在辦公室等著她了,這是一個五十多歲肥頭大耳的男人,發面饅頭一樣的臉上擠著一雙小眼睛,眼神里透著一絲狡黠。

  看見她,他趕緊站了起來,一邊客氣地寒暄,一邊認真地打量了蓮心幾眼。

  他示意蓮心坐在郝中勝旁邊的沙發上。蓮心看一眼郝中勝,他一直低著頭木然地抽著煙,眼睛盯著地面,沒跟她打招呼,甚至她進來時都沒看她一眼。

  但看見郝中勝,蓮心的心里還是有了底氣。他和大樹是從小玩到大的伙伴,兩家關系親密,從蓮心嫁進崔家的門,他們就一直互幫互助。而且郝中勝為人正直仗義,也不乏果敢聰明。她一直信得過他。

  郭江龍先嘆了口氣,深表遺憾地說道:“大樹兄弟這件事確實叫人意外,真是沒想到啊!”

  蓮心也像郝中勝一樣兩眼直盯著地面,默不作聲。

  郭江龍又說道:“弟妹家里的情況剛才中勝已經跟我說了,確實也比較困難,雖說這次事故是大樹自己開車太大意,或者說技術不太成熟造成的——

  他頓了頓,欠了欠屁股,“但畢竟事兒已經出了,人也沒了,好歹在廠里干過三年,跟大家也都處出了感情。所以呢,我們也不能對此袖手旁觀,準備多少資助點,也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聽他這樣說,蓮心心中瞬間騰起一股怒火。

  “郭老板,大樹出事時三輪車拉的磚是超載的吧?這也是大樹的責任嗎?”

  “是有點超載了,但不多,不多,也就多拉了三四百塊而已,”郭江龍的語氣明顯著急起來。“平時他們都搶著要多拉的,有幾個真按載重來呀,多拉點他們的工錢也會多點,不信你問問另外幾個工人——不也都沒出過事嗎?”

  “沒出事那是僥幸,不管別人出事沒出事,大樹出事還是跟這有關。”郝中勝掐了煙,不緊不慢地說,“而且,我檢查了一下車輛,剎車也有點問題。咱們廠里這七八輛三輪都用了十多年了,這兩年總是修了用,用了修,早該換新的了。”

  聽郝中勝這么一說,郭江龍的臉馬上變了色。不悅的語氣咄咄逼人,“中勝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看她們條件困難,我好意支援點,結果倒成了廠里的不是了!車舊了不假,超載也有點,別人為啥就不出事,偏他出事!你們可不能因為出事就訛人呀!”

  蓮心的臉色也變了,她騰地站了起來,正要張嘴反駁,被郝中勝一把又拉坐下了。

  “郭老板別著急,有話慢慢講,我們都是農村人,懂得也不多,我看這件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既然商量不成,咱就叫上邊來調查吧!”

  郭江龍冷笑了一下,“行,就這么說,你們可別后悔!可別想得太多了最后一個子兒也撈不到。”

  郝中勝慢悠悠站起來,抬腿往外走,邊走邊說:“只要上邊來調查,啥結果我們都接受。”

  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掏出口袋里的手機,回頭對郭江龍晃了晃說:“大樹出事后,現場的照片我沒少拍——還有,他用的那輛三輪車也停在我家里,前天還回來的是我拉磚用的那輛,另外一起拉磚的兄弟們也都在抱怨三輪車越來越不好用呢,上邊要調查,證人證據可是不少哩。”

  郭江龍一臉陰郁地呆坐在那里,沒再吭聲。

  蓮心和中勝各自騎著電動車并排行駛在回去的小路上。

  “中勝哥,郭江龍要是真不打算賠償了咋辦?”蓮心忐忑不安地問。

  “不會,我留的有證據,打官司他也不會贏。再說按照工亡處理他也就賠個幾十萬,要是上邊下來一調查,再發現他占用耕地、雇傭童工,就不是幾十萬可以解決的了。”郝中勝信心滿滿地說,“郭江龍會好好想想的,他又不傻。”

  果然,兩天后,蓮心又接到了郝中勝的電話,大樹的事已經按工亡處理了。

  又過了幾天,一筆六十八萬的賠償款打進了蓮心的賬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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