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紫

阿紫經營一個賣佛教用品的小店，店里經常會放著菠蘿蜜心咒。每當徐徐的念經聲開始低沉吟唱的時候，阿紫會隱約覺得自己的生命就好像是念經歌曲一樣斷斷續續。

A城是個小城，相親結婚后不久，阿紫有了一個女兒，家住萬達的樓中樓，有一輛小車，還有一個店面一個用于出租的房子。這些都是阿紫那年的嫁妝。南方的城市，嫁妝總是多得驚人，阿紫的父親在阿紫出嫁的時候，傷心又高興，想著女兒以后能有經濟上的保障，于是給了阿紫車子房子讓阿紫能比較輕松地維持自己的經濟狀況。

阿紫有時候會想，自己二十五年來都是幸運的，沒有什么大風大浪。父親也是不容易，家里的一次次挫折都是父母扛了起來，而自己在他們的羽翼下能安然地度過。阿紫記憶很深的一件事是在自己讀初中的那會兒，父親載著自己去學校報到。那時候家里岌岌可危，奶奶又患了癌癥，無米之炊。南方的城市暴雨連連，阿紫都在雨衣的后面，前面是父親寬闊的后背。阿紫覺得雖然外面風雨大作，但是躲在父親的背后就很幸福了。父親在問了學雜費后發現錢不夠，讓阿紫在校門口等。阿紫看著綿綿的暴雨以及開著摩托車在雨中的父親，感覺那雨下得有點漫長。

回過神的時候，阿紫在車里，載著婆婆和一歲多的女兒的妙妙。妙妙性格有點倔，脾氣也很大，阿紫覺得自己有點管不動她。不過非常的聰明。阿紫車開刀了自己的小店，停了下來。這是每天自己的例行公事。下午四點五點去店里查下賬目以及買賣情況。待到六點左右回家。偶爾在外地上學的弟弟青彥也會回來。弟弟性格比較隨和，有自己的想法。阿紫偶爾載著他去萬達吃個吃的。只是阿紫彷徨的感覺，未來的迷茫，自從上次暈倒被確癥得了腦瘤后，雖然進行了化療，病情也基本得到了控制，但是現在還處于觀察期。阿紫前期滿滿長長的頭發剃光的時候，阿紫躲在被窩里偷偷地哭了好幾回，后來淘寶買了各種款式的假發，偶爾換著戴，整一整也沒有原本預計的那么難看。甚至店里周圍的人都覺得變得更好看了。雖然帶著假發很熱，但是阿紫還是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假發。偶爾也抹上一點淡妝。只是如逢醫院做檢查的時間，假發和化妝品就不能用了。阿紫還有一個療程才結束，劉醫生說不要高興地太早。阿紫聽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有一種有點悲傷的感覺。

2青彥

小城里推土機又開始轟轟烈烈地工作著，路過西交橋的時候，青彥看到圍欄的排上寫著“安全施工，質量第一”的時候，不禁嘆了口氣。“還質量第一呢，呵呵”

印象中，西交橋是青彥小時候開始蓋的橋，短短十幾年就報廢拆遷。壽命還沒有西交橋旁邊密密麻麻的破舊的老住宅來得久。

青彥在這個城市生活了近20年。記得小時候自己還是住在老式的磚瓦房里，附近是大面積的農田。后來，家家戶戶開始辦起實業，隔壁王大嬸開了個簡單的衣服加工廠，右側黃叔搞了個打火機廠，村里好像是一個人流的集散地一樣，各種外地人不斷地出現，成了工廠區。

村里家家戶戶基本上都認識。偶爾青彥的母親會多做一些飯菜送到隔壁劉奶奶那里。劉奶奶子女稀少，無人照顧。青彥母親發發善心會經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青彥家里也開了個木材加工廠，生意繁忙。青彥記得自己小時候，在里弄里穿行的時候，就是從一條小路穿到一個廠房再從一條小路穿到一個廠房。這樣一個個穿起來的村子。慢慢地村子變富了起來。而青彥地父親也隨著大家做起了實業。早期還可以，可是由于奶奶生了肝癌，青彥的父親中途放棄實業，借錢給奶奶治病。家里一度難以開鍋。

青彥記憶中有一件很深刻的事就是小時候道路擴寬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在臥室里竊竊私語。那時候阿紫上初中，在學校里面寄宿，一星期才回來一次。98年，道路擴寬要拆到青彥的房子，政府有點耍無賴地象征性賠償。村里好多人都出去抗議，被拆到的人除了義憤填膺地抗爭有些只能自認倒霉。青彥記得很深刻的就是父親很高興地對母親說，“我聽大隊里說，這次不會拆到我們，真的。”青彥還在上小學，但是對于家即將消失的故事，青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么復雜，只知道自己將居無定所。

后來，才是拆了。幾家店面一個廠房，一個祠堂，在政府說拆就拆且不公正的賠償下還是拆了。不過政府的規劃是：青彥的家只拆掉一半，留了一半。當然賠的錢也是被拆掉一半的房子的錢。少得可憐。從小學到高中的日子里，青彥就住在另一半的危樓里度過。那六年的時光里，從外面看自己的家就好像是殘垣斷壁。而青彥住的臥室外就是嘈雜的公路，以至于青彥在有段時間里，右耳的聽力受了影響。

有段時間，青彥很開怕學校的體檢。因為青彥的右耳是聽不到的。青彥偶爾會用手捂住右耳，閉上再張開，閉上再張開，發現聲音沒有差別。青彥知道自己的右耳是真的聽不到了。青彥有時候嘗試想告訴父母，但是那時候奶奶得癌癥，又沒錢，青彥把話忍了下來。只是偶爾同學從右側叫自己，自己會比較不容易注意不到，而且說話的聲音似乎比較大聲。同學會說：青彥你說話小點聲。青彥才意識到自己的說話聲是比別人大的。

窗外西交橋又開始轟轟轟地進行拆遷作業了，記憶拉了回來。青彥這次從外地回來看阿紫。阿紫半年前得了病，那是青彥上次回來的時候，阿紫問他有沒有什么不一樣，青彥說變漂亮了，直到阿紫把帽子和假發摘下來，青彥才發現阿紫頭發都沒了。青彥在家里呆了一段時間，每當下午的時候，阿紫會到店里。青彥就陪著阿紫的女兒妙妙玩。妙妙很調皮，經常哭鬧也不好好配合青彥，這讓青彥有些苦惱。不過這么小性格就這么倔強，還像個男孩子，想想也是挺好玩的。

青彥的同學小山從江蘇過來耍，青彥自己一個人住，因此讓小山在青彥那地兒住幾天。小山長得比較胖，青彥覺得很不巧的是有一次青彥把手機借他的時候忘了關后臺blued和aloha的交友軟件，小山不小心打開后臺，發現青彥的秘密后趕緊關掉。青彥眼角撇到卻故作鎮定。從此小山知道青彥的秘密，但是兩人都心照不宣。

小山性格溫和，屬于大胖子有著一顆少女心，人不錯成績也挺好，大學歷史課上，青彥會拿小山的筆記過來抄，字寫得實在很漂亮。青彥有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對于知道自己秘密的人，青彥都會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好好做自己了，會放的比較開。所以青彥也能真實對小山展示自己。

小山住在青彥的臥室里，青彥帶著他看A城的一間間古廟吃A城的小吃，小山作為回報請青彥看電影。那時候適逢《滾當吧，腫瘤君》上映，小山問要不要阿紫也一起來看，小山不知道阿紫做化療，也不知道她帶的是假發。青彥怕阿紫受不了和自己相似的經歷就拒絕了。和小山在電影院看電影的時候，小山帶著面巾紙哭哭啼啼地，青彥看著電影的故事，內心其實挺平靜的。有時候青彥想自己對于死亡并沒有那么大的觸動。

奶奶死的那會兒，青彥只記得漫天的白布，到處都是嚶嚶啼啼的哭聲，青彥也跟著人群哭泣著，但是青彥不知道為什么要哭得那么傷心。只知道奶奶走了。

青彥不怕死，而且青彥經常會覺得如果自己突然死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帶著這么累的秘密活下去，也不用日后去欺騙一個女人或者和一個拉拉一起欺騙父母一輩子。青彥不喜歡騙人，但是又出柜不了。每當爺爺說自己好想抱重孫的時候，青彥都只能沉默不語。

有時候，死亡就能解決這些理不清解不開的難題。可是又太不負責任了。

3阿紫

阿紫請青彥去萬達吃日本料理的時候，無意中提及自己在家里看了《滾蛋吧，腫瘤君》。青彥說：“我還怕你看了不舒服呢”。阿紫看的時候其實是真的哭了。只是家里婆婆在身邊，阿紫不能太張揚，中途借故去洗手間緩解情緒。

阿紫每周會去劉醫生那里做一次檢查，劉醫生說，這三個月你的病情還算穩定，但是腫瘤要有一年半的觀察期，你還有一年多的觀察期觀察，一年多如果不會再次暈倒，病情如果穩定的話，你就能放心了。

熊頓就是出院后一年內發病的。阿紫有時候想想自己一定要挺過去，自己是和時間在賽跑，要樂觀。因此阿紫會在外人面前樂觀的樣子，但是每次回家特別是拿掉假發，吃藥的時候，那種輕微的恐懼會浮上心頭。

阿紫有時候會問青彥怎么活比較有意義

但是青彥會說：“其實有的書上說每天當做最后一天活就會有意義，但是這句話很有問題。最后一天不也是吃飯工作聊天睡覺，日子就是這樣罷了”

弟弟青彥就是那樣的人，覺得平淡才是真實的。因此人也活得很平靜淡然。但是這好像不是阿紫想要的狀態。

阿紫偶爾會想起自己的前男友，后來被父親已死相逼分手，雖然青彥會說父親那是演戲呢，你不要被他嚇到了，但是阿紫最后還是妥協了。

阿紫想雖然睡在自己身邊的人自己不喜歡，但是日子還能過下去那就這樣過好了。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過這個坎。

有時候阿紫說話很直接，會經常刺激小直。還經常對著青彥的面說小直跟花瓶似得，甚至連花瓶都不如，青彥聽到往往壓著自己的驚訝故作調侃地說：“你這么委婉的人對姐夫那么直接，他應該會很傷心的吧”

青彥和阿紫就好像是平靜河里的兩條船。兩個人都不是什么容易生氣的人，因此對話也就溫和地緩緩流淌。

阿紫覺得青彥是變了很多，記得小時候的時候青彥也是那種高冷的類型，沉默寡言。長大后，愈加隨和只是沒有自己那么地討巧。

阿紫有時候受不了小直，因為小直挺會說大話，空有雄心勃勃的壯志，卻不知道如何地腳踏實地。生活這艘船不這么慢慢往前劃想一下子到彼岸是不可能的。

因此阿紫覺得自己賺的錢，能力都比小直好很多。自己也不喜歡小直的長相，因此，小直在阿紫眼里就越發的令人氣憤。但是氣憤又能怎么樣？女兒都生出來了。日子也得這么過下去。

阿紫記得第一次去小直家，電梯到了26層停了下來，出電梯時，看到眼前寬闊的落地窗以及俯瞰城市的燈火，阿紫突然覺得自己是應該在某一天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俯瞰城市的位置。而不是在狹小弄堂的一二層里遙望星光。

車子到了萬達，阿紫收起記憶。這個城市在不斷擴張著，只是不知道自己在這樣的漂浮不定的人生里，該怎么走下去。

4青彥

青彥還記得在大三的夜晚給阿紫打電話說自己不結婚的時候阿紫的驚訝。那時，教室里燈火通明，同學在教室里邊勾畫著線稿邊談天說地。青彥突然有一種想做自己的哀傷，走出教室，在鑿壁樓的平臺上看著滿天的星空。青彥給阿紫打了電話。那時的阿紫剛結婚不久，偶爾會和青彥抱怨小直的總總不是。青彥聊天的時候也總是多以勸導為主。只是話題突變說自己不想結婚的時候，阿紫在另外一頭沉默了。

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連為什么都沒有問。

青彥感覺到電話那頭的沉默。阿紫沉默了一會兒，轉移了話題。

青彥知道，即使阿紫問為什么青彥也不會說出真正的原因。

記得很小的時候，青彥在家里亂翻東西，偶然間在櫥柜的抽屜里發現了用白色的紙包裹的一疊CD。

青彥拿給父親的時候，父親緊張失措，當著青彥的面丟掉，并且告訴他這是不干凈的。

后來過了一段時間，青彥又在家里的其他地方發現了藏起來的這疊CD

長大后，青彥偶爾也會上網看些不干凈的東西。

用app約人，記得青彥第一次約人的時候，對方說在圖書館前的湖畔等他，青彥緊張得有點忐忑不安，畢竟第一次要面見網友。在出圖書館的時候，前方湖畔聚集好多談情說愛的人，黑乎乎的人影閃動。

在昏暗的夜色中，青彥看到了對方。斯文型的男生，戴著眼鏡。長得挺帥氣。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只是隱約中感覺對方不喜歡自己。

青彥禮貌地告別

對方匆匆離去

再后來，膽子也越來越大了。

只是圈里多多少少有些冷漠或者讓青彥對疾病有些恐懼。

但是青彥還是在某些偶然的機會給了自己第一次，第二次…

青彥有時候想，這樣的自己是淫亂而不堪的

青彥不吸煙不喝酒，潔身自好的樣子，至少在同學老師的眼里是這樣

相對干凈的一個人

可是青彥有時候洗澡的時候都會想自己是不是干凈的。

某些畫面，青彥不想想

因為前路漫漫，自己除了把自己撕裂去扮演兩個角色以外，青彥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把這兩個角色融合在一起。

即使面對阿紫，青彥都沒有辦法把角色合二為一。

阿紫曾經問過青彥，喜歡什么樣的人？

青彥說：戴眼鏡的斯文型的

阿紫說：你說的不就是我嗎？

“想得美~”

那時候的阿紫知性，青彥想自己喜歡的女生類型多多少少也是阿紫這樣的。

而自己喜歡的男生類型也是斯文帥氣的類型。

青彥有時候想如果形婚能有個知性的女生未嘗也不是一件壞事。

畢竟自己是能和對方長久相處的

就好像和阿紫20年來的相處一樣那么容易而自然。

只是，和阿紫一樣。青彥也不知道未來沉沉浮浮，自己會被帶到哪里。

命運就是這樣。阿紫得病了。

而青彥可能也早已，病入膏肓。

也許，也因為病了這么久，青彥才可以這么自然地，假裝在平靜的河里慢慢地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