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那時候,時光還那么小
那時候,她們還是那么的小。
有一天正忙著跟同學侃大山的翟一被耳邊的一個輕柔的聲音喚了一下,“今天下午放學去我家玩吧。” 翟一扭過頭去,發現是丹莎。翟一無比詫異地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睜大眼睛對丹莎說“我嗎?”
“嗯,是你啊。下午有時間吧?”
“嗯嗯嗯嗯嗯,有時間。”翟一還沉浸在對這一突發的事件的迷糊之中,但并沒有因為腦袋暫時的空白而忘記回答丹莎的問題,她小雞啄米是的連連點頭。
“那就好,那一會兒放學一起走吧。”丹莎的眼中依舊含有笑意,話語依舊輕柔。翟一看著她的臉再認真地點點頭。丹莎笑盈盈地走了。留下丹莎和自己一起侃大山的小伙伴們傻呆呆地立在那里,回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喲,翟一,不錯啊。你啥時候攀上高枝跟劉丹莎玩在一起了?”任佳佳的聲音亮得尖刻,她目光灼灼地看著翟一,像是在質問。
“就是,翟一,你不會不跟我們一派了吧,是不是嫌棄俺們幾個啊?準備另投別處啊?找的這家兒不錯嘛。”不知是誰的聲音,語氣有著嫉妒的酸氣。
翟一想要解釋,可是她也不知該道該從何講起,因為對她而言,丹莎的友好也是唐突的。因為自己跟她一直都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丹莎,她是學習上的尖子生,女生派別中的中立者,好像永遠不問世事,一心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丹莎突然來找她,于她自己都是蒙蒙的,又怎么能找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丹莎突然對她的友好。
翟一在腦子里狠命地想著原因,后來她終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在不久之前的數學考試,那次考試全班甚至全年級只有丹莎和翟一想出了最后那道智力題。老師當天把二人叫到講臺上,沒臉沒皮的把二人狠狠夸獎了一番,尤其是一直默默無聞的翟一。這次無比傲嬌的露臉機會的確讓翟一得瑟了好久,可是如果這個就是丹莎突然找自己談話的原因,那么丹莎的競爭與危機意識也太強了吧,哎,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好學生,永遠脫離不了好學生的狹窄怪圈,翟一想到這里突然覺得一向云淡風輕的劉丹莎也還是免不了俗氣。但是,想那么多干嘛,有才女來找自己是件多么新奇的事,平時想要靠近還總是自卑膽怯呢,翟一想著想著便覺得好困,她是那種不能動腦筋的人,只要想一件事情超過三分鐘,她就覺得困得要命,也經常想到半截就昏睡過去,醒來之后什么都忘了。
翟一醒來的時候發現班里同學已經走了大半,她淡定地把黏在書桌上的頭抬起來,用手背擦擦沾滿口水的嘴角,看到桌子上還濕漉漉得淌著一大片,感覺不好用手去擦,于是她慢悠悠地在褲兜里搜尋了一番然后掏出一團鄒巴巴的衛生紙,擦了起來。
“用這個吧。”劉丹莎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翟一受驚了似的猛然回頭發現丹莎正友好地把紙巾遞給自己。
“謝謝。”翟一轉過頭時向任佳佳的座位望了一下,又向李婷靜那里望了一下,果然她們已經走了。翟一心頭略過一絲異樣的失落感,但具體是什么她自己也說不出來。
“她們剛剛走了,今天咱們倆結伴吧。”劉丹莎好像捕捉到翟一的眼神,像是安慰似的對翟一輕聲說道。翟一點點頭,感覺喉頭有不知名的堵塞,她沒有抬頭看丹莎,默默地把書包整理好,二人走出了教室。
北方夏日的黃昏總是過于綺麗,火燒云燎過了整個西天,翟一喜歡看天,但是她們回家的方向卻是向東,背道而行的翟一只能頻頻回頭。
“今天的天真美啊,咱們倒著走吧。”丹莎開口說道。把天看得太認過真的翟一沒有發現,丹莎也是頻頻回頭呢。這個提議真好,兩個人好像一瞬間達成了約定,并排靠著馬路的最右邊,慢悠悠地望著西天退回家去。
跟丹莎的媽媽打完招呼之后,翟一跟丹莎一起到了她的小房間,令翟一驚喜的是這個小房間里竟然有一扇向西的小窗,西面的云霞更加詭譎了,夕陽純粹的紅色溫和地照耀著兩個人的眼睛,映在丹莎的房間里,整個房間都是令人沉靜的水紅色。
二人坐在丹莎的小床沿上。
你有沒有發現,你在跟她們說話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在認真。”丹莎開口對翟一說這句話的時候,翟一正慢悠悠地晃著腿,小床發出好聽的嗝吱聲。
“恩?你說的她們指的是誰?”
“任佳佳她們啊。”翟一側頭問丹莎的時候丹莎正在翻床邊的《羊脂球》,她的回答像是漫不經心但表情卻異常認真。
“額?任佳佳?”翟一像是自言自語的反問,聲音極小極小。
“恩。”丹莎的回答短促,語氣肯定。
翟一不知道自己當時是用了多久來回味丹莎后來對自己說的那些話。頭腦里好像是慘白白的空缺,又仿佛飛過千萬張任佳佳以及其他伙伴的臉。好像過了很久,丹莎像是沒有耐心再等翟一反應一樣,突然鄭重地把書放下,兩手搭住翟一的肩,然后認真地對她說道:“有沒有意識到這個?”
“好像真的有一點。”
“有一點么?你難道從來都沒有注意過她們看你的眼神?那種眼神明明寫著滿滿的疏遠,嫌棄。你不至于一點都沒有發覺吧?”丹莎語氣急促,像是急著去喚醒一個沉睡多年的生命。
翟一的心頭突然咯噔一下,臉頰頓時發燙,后背也開始冒汗。封藏在內心深處自己一直不敢承認不敢觸碰的某種事實突然間像被丹莎揭發出來,她渾身發熱,感覺自己壓抑了很久的不適感有如巖漿迸發一樣迅猛奔騰在血液里,灼燒她的全身,心臟被燙得不規則蹦跳。而這個事實里隱藏的莫名惡心感也在丹莎揭露的一瞬間洶涌上泛,翟一幾乎嘔了出來。
“任佳佳曾經無意中跟我說過,她們假裝跟你玩只不過是在利用你。”丹莎繼續說著。她注意看翟一的反應,只見翟一胸口劇烈起伏,呼吸也很急促,丹莎知道此時翟一的內心定然波濤洶涌,困苦萬分,但是她還是要咬牙堅持說下去,因為事實固然對翟一來說是一種傷害,但一直傻傻地被別人用虛偽和狡詐騙取單純和真心,被騙者未免也太過可憐,她希望翟一能夠清醒。
丹莎繼續說下去,“我一直覺得你跟她們不是一類人,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對自己的友誼已經有所是察覺,但是,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她們,更不了解你自己。”
翟一抬起頭,看著丹莎。
丹莎繼續說下去,“你想一想,你覺得你是真的能跟她們合得來么,還是因為她們總是成群結隊讓你覺得不參與她們就會被孤立?還是,她們跟男生關系好,你也想跟她們一起跟男生玩?”
“好像都不是。”
“那你跟她們在一起開心么?”
“以前很開心,但是后來感覺有點變了。”
”對啊,感覺有點變了就是核心啊,時間在走,她們在變,你也在變,如果你們的變沒有朝著同一個方向,那么你們的友誼就會變。”
“所以,她們才對我越來越冷淡么?”翟一好像突然明白什么,表情凄然地問道。
“我覺得是這樣,你還記得一二年級的時候嗎?那時候我也是任佳佳團體中的一員,當時咱們倆還算玩的最好的。估計你現在也不記得了。可是后來我感覺哪里不對,然后停下來想一想,我覺得自己是跟她們不一樣了,然后我發現我再也沒有辦法跟她們玩在一起了,因為我發現我更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看書,而不是玩一些無聊的集體游戲。”
“你不覺得孤單嗎?”
“不會啊,內心有真正在意的東西,怎么會覺得孤單呢,我覺得很充實呢。”
“你是成績好才能夠做到這樣吧。”
“我不是因為成績好才變成這樣而是我先成為這樣才成績好的。”
“你為什么會告訴我她們已經開始排斥我?”
“因為我覺得你應該不是跟她們一類人,并且我不忍心看你每天傻呵呵地跟一群已經不掏給你真心的人去玩,她們給你的友誼已經開始變質,我不忍心看到。”
“所以,她們真的是在利用我。”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利用,但你的友誼已經不純,這才是事實。”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要謝,我只是討厭虛偽欺騙善良,邪惡玷污純潔。”
············
之后她們還說了很多很多。但無論具體說了些什么,那次的談話都是翟一生命中的轉折。后來翟一時常在想,如果沒有當時的那場談話,翟一心智上的成長和改變不知會推遲到何年何月。如果沒有當時的那場談話,翟一會以怎樣的狀態面對這個世界,會不會一如既往的傻逼犯二,會不會終有一天被那變質的友情傷得體無完膚而后開始報復或者就此沉淪?
翟一不懂命運的軸為何把自己和丹莎交匯在那一個點上,從此那場談話便在翟一的身體中刮起狂風,她也因此開始劇變。
翟一覺得即便有一日終將死去,那么臨終前也定然能夠回憶起那個傍晚所有的風景,水紅色余暉從窗戶射進來,籠罩著丹莎黑黑的瞳孔和輕柔的微笑,放在膝蓋上的書也被鍍成水紅色,書上的字同丹莎的睫毛一起被拉上了長長的影子,在紙上跳動,后來翟一想,那定是落日的心跳,對已然逝去的今日揮手告別,帶著她的疑惑,傷痛,以及一種開始漸漸萌芽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意識,還有可以代表她整個童年的友誼,那個她自認為純粹美好卻已經衰敗腐爛的友誼,一起堙沒在地平線之下。新的太陽會在12個小時后出現,隨之而來的是新的情誼,新的自己。而這一切美麗的啟動,都是因了她,丹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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