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要不要養條狗試試？

——不要，我養孤單就夠了。

欠他的孤單怎么辦？要不給他養條狗試試？

——養你妹啊。

。嬸嬸是今年春節去世的，癌癥，非晚期，可折騰了幾年也還是走了，走得好熱鬧，身前卻好孤單。

去年到現在整整一年間，我只回過家一次，幾天，就春節嬸嬸去世那幾天。

前幾天晚上下班后，我在公交上給我媽打電話，前兩個都接通了，可我沖著那邊“喂喂喂....”，一直喊著我媽問在不在，回我的就是沉默，連一聲嘆息都吝嗇給。

我知道她在聽，只是不想跟我說話。我也耍心機地假裝不知道她在生氣，連續掛了兩次之后再接著打第三次，果然是親媽，就知道該答應我一下了。

電話那頭沒好脾氣地丟了一句，“干什么？沒打錯吧？還記得你有這個媽啊”？嗯，我就是那個兩個月來連個電話都不打的親生女兒。

每次這樣，我就抱怨工作忙，想打電話一直忘了打。陣勢很快變了，一如既往，她開始各種心疼和嘮叨。

。我完勝，很不要臉的。

我媽她老公隔三差五地給我打電話的習慣真是戒不掉，經典的“三句終”，

“食未？”（無論幾點都問吃飯沒）；“歡有錢無？”；“咯米事？”

（“吃飯沒”；“還有沒有錢花”；“在干嘛”這句不用我回答，他問完就會掛電話）

每次接我爹爹電話都很輕松，毫無負擔地等著十幾秒后他自動掛電話就行。反正他就只是想聽我聲音，根本不是真的想聊什么。

可這回，他突然“呵呵”干笑兩聲之后，徐徐開口，“不知道你是不是談戀愛了，還是準備談戀愛了，反正我就一句話，別找說普通話的......”

我沒心沒肺地大笑，笑到捧腹坐在地上眼淚都擠出來，笑到手一抖手機滑落摔下爆屏了。那一刻是真的好笑，單純地覺得好笑。

掛掉電話之后，莫名的鼻尖一酸。

他的話像玩笑，更像作為一個父親低聲下氣的懇求。也許你們也笑，是因為不理解一個父親為什么無厘頭地讓女兒別找個說普通話的男友。

。因為我父親就是一個粗老爺們，除了會做人，是個好人，是個好父親之外，其他都不值一提，沒什么文化，連講普通話都不會。

他不是不喜歡講普通話的女婿，他是怕自己不會講，阻礙了他對女婿施展熱情。他已經有了一個講普通話的女婿，他說過他害怕，害怕冷落了他女婿的熱情。

每次他女婿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都會一臉尷尬地假裝聽懂了，然后全程憨厚地笑得合不攏嘴。

我們每次都會調侃他，“你真的聽懂了嗎”，然后他就撓撓頭說，“當然聽懂了啊，他就叫我，然后就問我過得好不好”。

是啊，他也就只能聽懂那聲“爸”，其他的一定就是猜都能猜中的噓寒問暖了。

每次他女婿回來，他一天六餐都在想給他弄什么好吃的，開著他那被我們嫌棄的電動車跑市場買食材，各種海鮮大餐不時招待。

他也就只能這樣表達他的熱情了，吃飯的時候就只能用筷子表達。每次聽我們講話，我們笑他就跟著笑，事實上他哪知道我們在笑什么。

。可盡管如此，我想應該做不到，我知道他也不是會真的不喜歡說普通話的女婿，我知道，他們只是太孤單了，想有個人說說話。

他們的孤單，或許都變成了我們的調侃。

我們的手機存著上千張照片，跟同事，跟朋友，跟風景，甚至，跟路人，或許也有跟他們的，只不過不常看，慢慢慢慢就忘了。

偶爾想看了，打開相冊找了半天愣是沒找著，算了，不看了，多折騰。

而他們的手機，好尷尬，只有那老到掉牙的照片幾張，興許照片還是我們光著屁股的時候就拍下的。

幾年前終于“有幸”跟我們合影一次，艾瑪，微信頭像，朋友圈，聊天背景，手機壁紙，通訊錄全是同款。

小時候大人們還沒有手機，寥寥無幾的照片都是找照相館拍的，然后收藏至今，無論幾十年間搬過家動過裝修多少次。

現在有手機了，彌補遺憾，對著那幾張發黃的照片用他們沒多少像素的老人機拍得不亦樂乎，洋洋得意。

。很多時候，我們不經意的一個電話，一聲問候，怕是電話那頭朝思暮想等待已久。

嬸嬸幾年前診斷為癌癥的時候，是一個人在菜市場上暈倒了。嬸嬸的孩子都大了，遠嫁的遠嫁，在外謀求發展的也極少歸家，而生病，也生得悄無聲息。

剛開始得病，大家都鬧鬧哄哄地回來，帶著她從老家的醫院到汕頭再上大城市廣州治病。真慶幸孩子出息了，有錢給她花了，卻剛好趕上治病了。

病情穩定并漸漸好轉之后，大家又得散了。已婚的回去照料自己的家庭，謀求事業的回到崗位上繼續為明天的茍且努力。

這幾年期間，我想，她身體上的煎熬我們大概都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吧，只是站在遠處那看不到的地方，聽著那邊的人說，“沒事，現在恢復得挺好呢”。

而恢復著恢復著就走了。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狂歡，像是一場狂歡之后一個人的擅自離場。

她已經倒下并只能在床上跟命運做最后那幾天掙扎的時候，除了身體越來越嚴重的糜爛和發臭，失去意識，失去力氣，失去視線，斷去呼吸。

直到最后她閉上眼睛那一刻，她的孩子們正在飛機和公路上哭紅著鼻子，求上天眷顧，讓他們還能再見她最后一眼再讓她離開人世。

最后，所有的遺憾都化作葬禮上的鬼哭狼嚎。

。到底是嬸嬸帶走了孤單，還是孤單帶走了嬸嬸？我不知道，沒人知道，答案隨嬸嬸和孤單先生一起入了土。

他們都很孤單，要不要給他們養條狗試試?

——不要，他們已經夠孤單了，養條狗會更孤單的。

欠他們的孤單好抱歉啊，要不給他們養條狗試試？

——養你妹啊。

你愧疚狗就要替你贖罪啊，你把狗當什么。人家明明只是一條狗，你干嘛總把它當人耍呢。

那怎么辦啊？

——我也不知道，很多人都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