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剛回家,媽媽就驚呼:“寶啊,你這一頭毛可夠長的,邋遢死了,哪還有小伙子的樣子!”我照照鏡子,嬉皮笑臉地辯解:“哪里長了,我感覺還好呀!”
“你可少來這套,你自己說幾星期沒理發了?”“大概,估摸著,可能有三個星期吧……”
“得了吧,臭小子,一個多月沒剪了!還可能三星期。”媽媽笑罵道,“這就十分尷尬了,我得趕緊溜。”正想躲進房間,媽媽從后面一把揪住我,“趕緊的,趁屁股還沒坐下來,去毛剃干凈了!還有,我和你一道去!”
“為什么呀,我自己去就可以啦,不勞您跑一趟了,嘻嘻。”
媽媽微笑著看著我,可笑容在我看來無比狡黠,“別以為你老媽我上了歲數就好糊弄,那理發店怎么就你回回遇上人多,我這次和你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人那么多。”
“唉,人生多艱呀!”剛回家連水都沒喝一口的我,只得悻悻地換上鞋出門理發,后面還跟著一個監察員……
大家有所不知,我之所以討厭理發,不完全是因為到理發店要走好一截子路,主要原因在于我媽對我的毫不留情的壓迫,小時候只要她帶我理發,準保會對理發師講:給他理個青皮,于是理發師就大開大合,大刀闊斧地把我理成了光頭。
那些年莫名的頭冷都是因為頭禿……
等我長大了一點,我媽就不陪我理發了,我自以為脫離苦海了,結果開開心心地出去理發,正要出門,媽媽幽幽的聲音從里屋飄了過來:“寶啊,別忘了,青皮!”到最后,理發店熟識的大哥見我進門就招呼,“哦哦,青皮來了啊,快坐快坐!”
那些年莫名其妙的外號也是因為頭禿……
正因如此,本人對理發那是深惡痛絕,而理發師作為我媽的幫兇,自然也受到了池魚之殃。我真的討厭和理發有關的一切語匯。
可是,我昨天的運氣就是那么的好,那個理發店還就是有很多人,那一刻,我內心的喜悅真的難以克制,不過在我媽面前還是要表演一番。戲精上身的我看著媽媽,面帶無比沉痛的表情說:“媽媽,今天真的太不湊巧,人這么多,看來我只能下回再來理發了,算了,回家吧。”
我媽倒是波瀾不驚,揮揮手,“無妨無妨,你舅上次說咱家門口那個巷子里有個小理發店理的也不錯,人也少,我們去那里理,放心,你想理發的話,自然有地方。”
我能怎么辦呢?只好一路氣鼓鼓地尾隨這我媽來到了那家理發店門口,“什么嘛,還摩登理發,多土氣的名字,店面還這么小,裝修的也不咋樣,哼,咋看都不行這店!”我忿忿地對這家店評頭論足,由于是被強迫來的,我對這家店的怨氣更甚。
可是沒辦法,這家小店里可再也沒有一個顧客成為我的借口,從外面望去,小店里只有理發師和一個坐在沙發上玩著手機的女人,應該是理發師的妻子。
在媽媽的脅迫下,我挪進了這家名字摩登卻一點也不摩登的理發店,進去才發現這理發店小的只有兩張椅子,看來這是一家夫妻店,理發師就是這對夫婦,所以店面也小些。
我硬著即將在剃刀下裸露出來的頭皮,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理發。”那個男人這才抬頭看我,指了指那兩個椅子中的一張,示意我坐下,自己起身準備。
我這才看清理發師的長相,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紅臉男人,國字臉,臉紅的就像剛喝過酒,在昏黃昏黃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暗紅色,他的眼睛大而有神,但在我眼中,他的長相只能用粗獷二字形容。
我坐下,理發師準備好了后就走過來說:“兩鬢剃掉,頭上碎發。”沒多說一個字,一點沒有多余的話,就開始理發。我注意到他的手上還帶了一次性的手套,甚至還圍了一個皮圍裙,“呵!好一個矯情的男人!”我只能在心里發泄自己的不滿。
我也沒和他說其實我要理成青皮,因為我知道我媽會進來說的,而我無需多言。果然,我媽進來之后立馬就對理發師說了那句我痛恨了好幾年的話,“麻煩給他剃個青皮。”
但是接下來,我聽到了我這輩子碰到的理發師從未講過的話,“不行。”理發師篤定地說道。
“小伙子剔成青皮還有什么樣子,剃的跟勞改犯一樣的好看嗎?小伙子的發型就要有精神氣兒!”我媽還想說些什么,那理發師嚴肅地打斷了她,“您要是執意要給孩子剃光頭,那抱歉我不剃,您的錢我不要,我沒這本事,我只會按照我的理念給人理發。”
說著,他還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從鏡子里,我看到這個男人臉漲的比先前更紅了,媽媽看著我,一時間沒有說話。
“理吧,理吧,我沒意見了。”我媽沒再說什么,仿佛若有所思,理發師這才繼續手里的活計。“什么,我媽同意了,這真的是做夢吧,我居然不用剃成青皮了!”理發師沒有察覺我內心的狂喜,依舊在我的頭上繼續著他的工作,手法嫻熟而老練,行云流水般地剪著,我的頭發一簇簇,一團團的滑落……
在我心里,這個男人和別的理發師頓時顯得截然不同。
沒有幾個理發師敢于違背客人的意思,按照自己對于美的評判標準,依據自己的理念理發,大多數理發師只是實際操作者,而不是主導者,他們僅僅按部就班,他們理過的一顆顆頭上沒有留下他們對于發型的思考與設計;而只有極少數理發師,像我遇到的這位一樣,有著自己的一套理念和想法,他們敢于表達自己,不會為了迎合顧客而言聽計從,不會為了從顧客手中賺取報酬就放棄自己對于美的考量。
一般的理發師是給顧客理發,而這些特立獨行的理發師們與其說他們是理發,毋寧說他們是在創作,在他們手中,簡單的理發成為了藝術。
走出理發店,我還是對我媽試探性地問了一下,“媽,要不我下次還到原來那家店理成青皮?”媽媽笑了笑,“不用了,我一直讓你理青皮,其實也是為了讓你不要太在乎外表,不要在學習以外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但剛才那個人說得對,你也大了,也是要注意形象的小男人了,我看他不錯,你以后就去他那里理發吧。”
“真的嗎?”“當然是真的,媽媽說話還會有假嗎?”
“嗯,我下次就去他那里理發啦!”
正在碼字的我摸摸頭上尚存的頭發,又想起昨天那個理發師,心里思緒萬千,只會聽從指揮的人永遠只會重復機械的勞動,只有敢于表達自我,特立獨行者才終于能改變世界,其實說小一點,那個理發師不是也改變了我的生活嗎?
每個有著自己獨立思想的自由人,最終都會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或多或少的改變這個世界,哪怕只是改變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