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湘東王繹,字世誠,高祖第七子也。初高祖夢一眇目僧,執香爐至殿前,口稱托生皇宮,逕往內走。高祖夢覺,而后宮適報皇子生,名之曰繹。少患眼疾,遂盲一目。高祖憶前所夢,彌加寵愛。及長,好學不倦,博極群書,高祖常問曰:“孫策在江東立業,年有幾?”對曰:“十七。”高祖曰:“正是汝年?!彼旆庀鏂|王,出為荊州刺史。其在荊州,軍書行檄,文章詩賦,點毫立就,常曰:“我韜于文字,愧于武夫。”人以為確論,性好矯飾,多猜忌,有勝己者,必加毀害。忌劉之遴才學,使人鴆之,如此甚眾。妃徐氏,有美色,嗜酒好淫,性又酷妒,見無寵之妾,便交杯接坐。才覺有娠者,即手加刀刃。以王眇一目,每知王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王見,則大怒而出。王好讀書,卷籍繁多,每不自執卷,令左右更番代執,晝夜無間。以故左右出人無忌,妃擇其美者,常與之淫。有季江者,美姿容,尤為妃愛。季江每嘆曰:“植直狗雖老猶能獵,蕭溧陽馬雖老猶駿,徐娘雖老猶尚多情?!庇钟匈R徽者,年少面貌美,妃常往普賢寺禮佛,遇之心動,即令寺尼招之入內,遂與之私。意甚謙,書白角枕為詩,互相贈答。后事露,繹欲殺之,以其生世子方等,不忍,乃盡殺其所私者,而幽之后宮。更作《蕩婦秋思賦》以刺之,其詞曰:
蕩予之別十年,倡婦之居自憐。登樓一望惟見,遠樹含煙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幾千?天與水兮相逼,山與云兮共色。山則蒼蒼入漢,水則涓涓不測。誰復堪見鳥飛,悲鳴只翼?秋何月而不清,月何秋而不明。況乃倡樓蕩婦,對此傷情。于時露萎庭蕙,霜封階砌,坐視帶長,轉看腰細。重以秋水文波,秋云似羅。日黯黯而將暮,風騷騷而渡河。姜怨回文之錦,君悲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遠如何?鬢飄蓬而漸亂,心懷愁而轉嘆。愁索翠眉斂,啼多紅粉漫。已矣哉!秋風起兮秋葉飛,春花落兮春日暉。春日遲遲猶可至,容子行行終不歸。
世子方等見之,知為其母作也,且慚且懼。原來方等有俊才,善騎射。臺城被圍,繹停軍郢州,獨遣方等率步騎一萬,援健康,每戰親犯矢石,以死節自任。及宮城陷,繹還荊州,方等亦收兵還,甚得眾和。湘東始嘆其能,修筑城柵,以備不虞。既成,樓雉相望,周遮七十余里。湘東見之大悅。然方等以母故,恒郁郁不樂。嘗著論以見志云:
人生處世,如白駒過隙耳。一壺之酒,足以養性;一簞之食,足以恰形。生在蓬篙,死葬溝壑。瓦棺石槨,何以異茲。
吾嘗夢為魚,因化為鳥。當其夢也,何樂如之。及其覺也,何憂及之。良由吾之不及魚鳥者遠矣。舉手動觸,搖恐墮,若使吾終得與魚鳥同游,則去人間如脫屣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