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也就是大年三十晚上,母親轉過身對我說:“我特害怕過年,閨女,你知道我有多害怕過年晚上只有咱們兩個人么?我不敢想!”
媽媽,我何嘗不害怕,我何嘗不害怕去年的事情再次上演。時隔一年,我才可以坦然的回憶起一年前的事情。
2014年大年初一,晚上10:30,和往年一樣,我和老媽在家無聊的看著電視,本應該全家團聚的日子,卻因為老爸臨時有事,剛把我們送到門口就被電話叫走。就在10:30分的時候,一個電話想起,堂弟的聲音,說父親出車禍,不是很嚴重,正在去醫院的路上。然后匆匆掛了,母親隨便拉件衣服,我也有點心急就跟著一起出門,由于實在太晚,家里距離中心醫院也不遠,我倆互相攙扶著疾步向醫院走去。
我不懂,碩大的急診室只有一個擔架推車擺在中間,那天晚上風很大,急診室的塑料門簾被吹起來又拍打下來。沒有救護車的聲音,也沒有醫生護士的腳步聲,特別安靜。擔架上躺著一個穿著格子毛呢大衣,黑色西褲的男人,腳上只有一只鞋子,頭頂頭發略少,雙目緊閉,眉角、額頭、手掌都有血。
母親開始變得慌亂,打電話給認為可以幫上忙的人,叫醫生,刷卡繳費,做檢查等等一系列事情,我只是緊緊握著父親原本寬厚的手。(我不想說為什么醫生不第一時間做檢查,為什么沒有護士幫忙指路。而我作為一名未來的醫護工作者,我堅信醫者仁心。)
在CT室的時候,醫生讓我出去,因為會有輻射,這時父親也醒來,輕聲對我說:“把我家閨女嚇到了,爸沒事,你出去,不要怕”我眼睛很干,沒有眼淚,根本哭不出來,我和姑姑、姑父把父親抬到檢查床上,平時堅韌的父親疼的喊出聲來,我揪心的疼,父親的腿似乎已經沒有知覺,我手足無措,醫生拿來一把剪刀,姑姑開始剪他的褲子,我緊握父親的手,他皺著眉頭,卻沒再喊一聲疼。
我坐在們口,看著眼前漸漸多起來的人。父親幾個要好的同事,直屬領導,在醫院工作的親戚……三爸和堂弟在向交警敘述經過,交警記錄完后說一定找到肇事司機。母親的姐姐來了,母親開始低聲抽泣,我看著她,似乎一瞬間倒下,剛才打電話,安排檢查時候的果斷勁都沒了。
我愣愣的坐在冰冷的凳子上,我身上還穿著白天去奶奶家拜年的紅色大衣。大紅色的,紅的像鮮血。
時間真漫長啊,應該是全身檢查,我剛才注意到應該是脛腓骨封閉性骨折,但愿沒有內傷,我冷靜的思考,我開始害怕,如果顱骨有損傷呢?如果內臟呢?我坐在角落,滿腦子都是父親的那句,嚇著我家閨女了。我開始發抖,父親雖然嚴厲,可是整個大家子的頂梁柱。爺爺奶奶身體不好,全靠父親操心,他是老大,還要去想老二老三怎么樣。如果…不!不能有如果!
拍好CT,醫生說由于大年初一,醫生很少,還是先辦理住院吧,或許是熟人的關系,接下來的一切還算順利。我憑著一點皮毛的醫學知識,聽醫生討論剛拍的片子,讓我唯一放心的是腦顱沒太大事,內臟也只是一點出血。周圍人說,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那么大的撞擊下,只是 腿和髖骨骨折。我懸著的心也定了下來。
到住院部,值班護士簡單的處理和縫合后,醫生做了骨牽引,站在病房門口,又一次聽到嘶聲力竭的叫喊,我不知道醫生是怎樣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將一根指頭粗的鋼針打進腳的根骨處,我也不知道父親是不是撐了太久,終于喊出聲來。我看著依舊抽泣的母親,心刀絞一樣疼。眼睛愈發干澀,揉了揉,很想哭
那天晚上,我基本一夜沒睡,每隔一個小時記錄尿量,叫護士換藥。父親凌晨清醒了一會,看見我,微微的笑了,說:“閨女,你看爸的腿在不。”我強忍住淚,用手機拍張照片,讓他看。我讓他安心睡覺,他看見母親在隔壁床,讓我幫她蓋上被子,我點了點頭。他就昏睡過去。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過著黑白顛倒的日子,和母親輪換著照看父親,我年輕,所以每天晚上陪床,早上起來,吃過早點就走回家開始睡覺。下午再來醫院。
白天的父親從不寂寞,平時老好人當太多,現在來看望他的一波接著一波,原本的疼痛,也隨著聊天中漸漸消散。可是到了晚上,我幫他擦洗身上,他開始變得暴躁,喜怒無常,他會因為水溫或者電視的聲音而生氣。由于他髖骨也有受傷,所以根本不能翻身不能動,我只能將手塞進他身下給他透氣。有時他會呵斥我讓我睡覺去,可我依舊睡不著,他一個輕微咳嗽我都會瞬間坐起來,問他怎么了。
我似乎已經忘記這還是在過年,我們沒有告訴爺爺奶奶父親出事,只是說出差。父親剛開始情況很不好,腸脹氣有輕微內出血引起的炎癥,無法進食,吊瓶從早到晚,連說話都有點困難。可每次給老人打電話時,聲音就會提亮,很有精神的樣子。直到實在滿不下去了,父親也好轉了,三爸帶著老人來醫院,爺爺不說話,眼里滿是心痛。
記得父親一個同學來看他,說明年是父親的本命年,這幾年都必須穿紅內衣的。從來不信這些的母親,硬是催促我出去買衣服。哪怕父親再次穿線衣線褲已經是第二年冬天。
我整個寒假都是在家和醫院中度過,我拒絕了所有的朋友邀請,這件事我也只告訴了幾個要好的朋友。我不愿意將自己的傷疤揭開,撒上鹽,讓朋友品嘗。
開學后,我終于體會到當時填報志愿離家近的好處,我每周都回家,哪怕只有一天時間,也會讓母親回家洗個澡,睡一個好覺。
那個肇事司機最后被抓住了,查出來是酒駕,可惜時間過長,酒精檢測沒有檢測出來,無法定罪,拘留幾天后,就出來了。我們也沒有經濟實力去法院告,只能和解,簡單的清了醫藥費就再沒了蹤影。
一年后的今天,父親很好,可以不用拐杖走路,雖然很怕冷,我總笑他穿好多層。
父親開朗了許多,回家的次數也比原來多。也愿意經常和我聊天,我說,“老頭啊,你剩下這大半輩子,別總想著工作,單位沒了你,那半年不是照樣還在么,地球沒了你,也照樣轉啊! 可是,我和老媽不能沒有你,你就是我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