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能是我記憶里最難入睡的一夜，夜鶯一直在山谷里鳴叫著。特別是其中的一個“咕咕咕咕……”的叫聲，從夜幕剛降臨就開始叫了起來，一直到后半夜我沉沉睡去時，還在鳴叫著。

十三不擔心他的牛，那晚在茅屋前燒了一堆火后，他就去海軍那里了。

“海軍那孩子，一個人肯定不行。”用十三的話說，海軍也還是一個孩子。與海軍比起來，我們就要強大了許多，特別是爺爺和二叔，他們看起來根本沒把豹子放在眼里的樣子。

可我卻很害怕，那種害怕讓我感覺山里所有的聲音都有可能是豹子發出來的，我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讓自己不要去聽，可忍不住又想聽到哪怕是一點點細碎的聲音。在那種緊張的恐懼中不知怎么的我居然想起了我的小白，如果小白能來或者可以和豹子打一戰吧，我心里想著。

四叔躺在我身邊，也不說話，像是一個啞巴。只有爺爺和二叔不斷地抽著煙，他們似乎都卷了最濃烈的煙葉，他們吐出來的煙味飄蕩在我們周圍，像是要把山谷給染上一層屬于人的氣味。

在茅屋的門口準備著已經磨好了的砍刀，那是平時開荒用的刀，很長的刀把連著稍微彎曲的刀，用起來很方便而且可以使出很大的力氣。等黑夜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十三的茅屋里首先燃起了火苗，不知道他堆了多少干柴到火堆里，燃起來的火苗甚至照亮了他茅屋周圍的一切。

“這個十三，怕是想把這山谷給燒了。”見快染紅了夜空的火苗，奶奶抱怨道。

夜空已經是繁星點點，月亮照著大地，像是要和十三的火堆比較比較，到底誰的光更亮一些。

“我也燒火去。”看到十三那里亮起來的火光，四叔興奮起來，他是一個做什么都要搶著干的人，特別是這些帶著玩樂性質的事兒。

四叔燒火也比較快，他三下五除二找來了一些干樹枝，堆在離羊圈不遠的空地里，就點著了火，看著火苗照出他跑來跑去的身影，我又想起了早以前奶奶給我講的一個故事。

我們村里出來不遠處也有一座懸崖，確切地說有一條從南汀河邊一直往上連綿的山脈，只不過那條山脈卻是由巨石組成的，站在遠處看如同是一把沉睡在大地上還沒有磨快的刀子，巨石上長著耐旱的草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樹，早以前因為貧窮還有科技的落后，幾乎沒有人爬上過那條山脈，也就是那條連綿著的陡涯。

奶奶講的故事里，在懸崖的最頂上，一塊巨大的石頭頂上生長著一棵蘭花，蘭花每六年才開一次，而蘭花每次盛開的時候天空就會裂開一道口子，在夜深人靜月亮最圓的時候，一只豹子會從裂縫中跳下來吃那棵盛開的蘭花。而每次豹子下來的時候，如果村里有哪家人良心不好做了什么壞事，月光就會指引著豹子也把良心不好的人順便吃了。

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就抬起頭來，去看天空。月亮還沒有完全升起來，像是被一個人用繩子吊在了山梁那邊很高的樹上，正慢悠悠地往上拉著。

“我們都是良心好的人吧。”我看著月亮再看看我旁邊的幾個人，我心里擔心那頭奶奶故事里的豹子跳到山谷里來了。火燒起來后，四叔的膽兒似乎一下子又大了許多，他拿著一棵分叉了的樹枝，站在火堆前悠閑地吹起了小哨。

“你就先守上半夜吧。”看著有些得瑟的四叔，爺爺下了命令。四叔的哨聲一下子停了下來，他只好嘟囔著繼續燒火，可眼神已經沒之前那么平靜，像是要偷東西的賊，左顧右盼著。四叔很怕爺爺也不敢反對。

沒過多久，海軍那邊也燃起了火苗，我才發現我們，十三，海軍的茅屋，差不多在一條斜著的線上，十三在山谷中間，而海軍和我們分別在兩邊的山梁上，只不過我們這邊的山梁要平得許多。火苗都燃起來的時候，那些夜鶯的叫聲一下子就少了許多，甚至有些夜鶯直接飛回河對岸去了。

走夜路的時候，有月光和沒有月光，區別還是很大的，可不管有多大的區別，只要我們走在深夜的山里，總是會生出莫名其妙的恐懼，有時連一直突然跑過去的老鼠都能把我們嚇得驚叫起來。所以盡管那天夜里有很明亮的月光和滿天繁星，可卻沒有減少哪怕一點點的恐懼，甚至在月光下似乎我們眼前的山里會有什么立刻飛了出來。于是我很早就躲到茅屋里躺下了，而四叔則還在燒著火，我也擔心四叔可恐懼戰勝了勇敢。

雖然爺爺和二叔分別守接下來的午夜和后半夜，其實他們也沒有完全入睡，只是安靜地躺著。

“豹子不會這么早出現的。”在準備睡覺的時候，爺爺安慰四叔。

“只要敢來我一刀子劈死它。”四叔嘴硬，爺爺不再說什么，回茅屋了，倒是奶奶不放心四叔，披了衣服陪著四叔去了。

那天夜里似乎一直很安靜著，我甚至都忘記了風和偶爾出現的不知道什么聲音了，我一直在黑夜等著，像是等著什么出現又像是等著什么也別出現，就在這樣的煎熬中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吵鬧聲驚醒。

“海軍那邊吹口哨了。”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叔已經坐起來了，正在穿外套。

爺爺也急匆匆地從茅屋外面走了進來。

“得過去幫幫忙。”爺爺走進茅屋就拿了門口的砍刀，向著海軍那邊跑去了。四叔似乎怕爺爺一個人不安全，趕緊跟著也跑出了茅屋。只有二叔安靜地看著然后穿了外套，接著去羊圈那里燒著已經快熄滅的火。

經過這一吵鬧，我也完全醒了，起來走到二叔那里去。此時的夜空里，星星已經睡去了許多，月亮也在另一邊的山梁上，像是被人在往山后面拉著一樣。

我再看著四叔他們跑去的方向，只看到兩個手電筒的光在山谷里時隱時現。

“四叔他們沒事吧？”我有些擔心要穿過溝邊四叔和爺爺，于是問道。

“有你爺爺在沒事的。”二叔的話很平靜，也很肯定。聽著他的話我懸著的心放心了不少，只等著四叔他們能趕快跑到對面的山里去。就在我觀望的時候，二叔又找了許多的干柴往火堆里加了進去，火苗又一次燃燒了起來。

而黑夜里，王八他們那里也傳來了聲音，像是在追逐著什么，又像是在吆喝，我也聽得不是很清楚，心里還是掛著四叔他們能趕緊跑到對面山里去。